王家卫执导的影片《一代宗师》终于在1月8日上映了。久别了的王家卫带着他的作品又一次出现在观众面前。他还是那么神秘,那么我行我素,沉醉于艺术探索之中,让我们看到了一段别样的电影人生……
在拍摄过程中我意识到,越是想要远离我的初衷,就越是靠近它。
花了9年筹备,3年拍摄,因多次定档又多次改期,被业内戏称为“一代失踪”的《一代宗师》终于上映。正如影片中的台词所说,“这世上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的重逢”,带着其王氏电影一贯的唯美镜头和隽永台词,王家卫又一次出现在观众面前。上映前夕,一个相关的段子在微博上传为笑谈——演员张震为了拍摄这部武侠巨作专门去学习了八极拳。结果3年过去,影片还没有上映,张震却成了八极拳比赛的全国冠军。
王家卫堪称中国最为风格化的导演,也是最能折磨人的导演。3年在王家卫的“磨洋工”史上只是个小数字,他拍摄《2046》足足花了6年。信奉慢工出细活的王家卫为了影片的质量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梁朝伟曾经被他骗去布宜诺斯艾利斯,演员关淑怡的戏份则被剪得干干净净一刀不剩。可正是这种极致,造就了主题更为简化、风格更加鲜明的杰出作品《春光乍泄》。
梁朝伟不愿意远赴阿根廷的原因,是因为了解王家卫拍片的习惯——从来没有剧本,只是耐心地花时间酝酿、捕捉和观察,在拍摄当日才给演员台词。对于王家卫的这种习惯,演员少不了抱怨,却仍然愿意花上数年的时间被他折磨,因为他们知道,即使是天天在街头漫无目的地闲逛,到了王家卫手里最终也会产生神奇的效果。张曼玉、章子怡及梁朝伟都表示拍过王家卫的电影后,演技得到了长足的进步。虽然有时候连王家卫自己都不知道影片会走到哪里,但这也是他成功的原因——做任何事情都要摸索,没有成功能在一夜之间炼成。
我听别人说这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一直飞,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
“我是上海制造,香港加工出来的。”——《家卫森林》一书中,王家卫对自己这样戏谑。的确,他出生于上海,五岁移居香港,在上海人的家庭中长大。
少时这段迁移的经历在他成年后的作品里打上了深刻的烙印,他电影的主角大多身份游离,属于无根一族。街头小混混阿飞一生以“无脚鸟”自喻,最后更因为只身远赴菲律宾寻母而客死异乡;香港人何宝荣和黎耀辉迷失在阿根廷,“同是天涯沦落人”使两人产生了感情;佛山拳师叶问在家乡沦陷后流落香港,只能跻身小武馆以教拳换取一席容身之地。
这些身居异乡为异客的华人,是王家卫电影中一向令人神往的主题。从第二部作品《阿飞正传》起,王家卫所有的电影都以“离去”、“到达”和“等待”等主旨为中心,表达这些理念对王家卫来说甚至远比讲故事重要。虽然抽象,却是旅居中最实际和平凡的过程,和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相比,往往更能抓住人的心灵。
这显然和王家卫的成长背景有很深的关系,如果说侯孝贤的背后是带着厚重泥土味的台湾百姓,王家卫的背后却是心如玻璃般森冷隔绝而又脆弱的香港人。所以王家卫不拍家国情怀,对于生长在有百年殖民地历史都会的他,“家”总是一个已经失却的或者永远在找寻中的概念,而“客居”,才是繁华的大都市每一个寂寞灵魂真实的生活状态。
旗未动,风也未动,是人的心自己在动。
不像别的导演关注人性议题,王家卫的电影,无论武侠片或科幻故事,主题都是情感和回忆,却亦步亦趋地把情感和回忆写到极致。从《东邪西毒》中陷在个人感情里不能自拔的江湖儿女到《2046》中无力逃脱过去的现代人,从《阿飞正传》里街头小混混的颓废之爱到《花样年华》里中年男女的暧昧之情,甚至《一代宗师》中一战生情后的惺惺相惜——王家卫在作品里描绘的各种情感看似具有私人气质,却被赋予了都市情感代言的公共性。
而这也正是他为影迷喜爱的原因,在王家卫断章一般支离破碎的故事和御用摄影师杜可风晃动的手提镜头中,都市人看到的是自己的寂寞——颓废和疏离、孤岛一般的内心、自言自语的旁白,以及对感情的极度渴求和对回忆的无力自拔。
豆瓣网和时光网这两个自媒体影评网站,对不同导演的作品几乎都能给出相对客观的评论,唯独对王家卫不行。在对他的影片评论里,我们看到的是各种私人情感故事的汇集。而几乎每一个故事的讲述方式,都和王家卫电影中的独白一脉相承。这种精彩到让人想拿笔抄下的独白已经成为其电影的一个标志,和时间概念、恋物情结一起,共同构成了影片的风格。
幕后
宗师之路
王家卫(香港)
《一代宗师》缘起于1996年,我在拍《春光乍泄》时,一次在阿根廷火车站报摊上看到了李小龙做封面的杂志。那里来往的都是年轻人,对他们来说,李小龙是偶像。我也是从小看李小龙的电影长大的,但让我没想到的是在他离世二十年之后,依然有这样的魅力。从那时起我就想拍一个李小龙的故事,但他的故事已经拍过很多次了。于是我就想,李小龙的师父什么样?是什么样的人培养出这样一个人物?回到香港后,我又看到一个叶问师傅去世3天前拍的动作视频。他打着打着突然停了一下,又继续打下去,我当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后来才理解。武林当中有一句话: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有一口气,点一盏灯,有灯就有人。他是希望把他的东西传下去。
中国武术,从民国开始进入了黄金时代。从精武会,到民国元年的中华武士会,中央国术馆成立,民国十七年两广国术馆成立,五虎下江南,北拳南传,之后因为战争有些武者又去了南洋、甚至台湾。这是一条清楚的脉络,不单有武术家的故事,还有精神的传承,非常珍贵。一开始,我想拍的是一个人,一条街的故事,看过资料后,我感兴趣的已经不止于此,而变成了那个时代。
人说,武学千年,胜负都是过眼云烟。我们在意的不是一招一式,在意的是整个武林。2008年我到北京,找到吴彬老师。通过他,我认识了很多武术家,到北京、天津、河北、山西、内蒙、东北、上海、浙江、佛山、香港、澳门,甚至台湾,访问了超过100位老师。这些老师不管是什么身份多大年龄,他们对武术都不离不弃。像已经过世的台湾老师王进发,一人守着洪门的最后一个山头;金春山在那边不厌其烦地告诉我们洪门的仪轨;还有广州当年五虎下江南的傅振蒿的孙子和孙女都五十多岁了,每天晚上还在公园里教拳。武林有句话叫“门里门外两重天”,很多事情是不会外传的,但对于我,他们都很无私,甚至还把他们门里面的一些不传之秘也告诉了我。为什么?因为他们都希望把珍贵的东西保留下来,不让祖师爷的东西丢在他们这一代。
所谓绝招,就是把一个简单的事情做到极致。这部电影,我们尽了力,但是不是极致,我不敢说。然而我希望我的电影能开一个门,或者是起一个头——以后有人能继续走下去,因为这条路太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