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博物馆馆藏唐月宫镜
中秋是我国源远流长的时令节日,可以追溯到先秦时期君王的祭月仪典,而演变为民俗节日,据现有资料考察,是唐代的事。唐是中秋节发展的关键时期,形成了形式多元、内涵丰富的中秋文化,奠定了流衍至今的中秋节俗的文化基调。
中秋节的形成,唐玄宗是关键人物。开元十七年,玄宗将自己降诞之日八月初五定为“千秋节”(《唐会要》卷二九)。这是唐代最重要的大节,举国欢庆。庆典上,玄宗要向四品以上的官员赐金镜,群臣献寿,也要进奉宝镜。这些镜子被称为“千秋镜”。“月宫镜”就是千秋镜的一种,纹饰上或有明显的月轮图案,或刻画桂树、嫦娥、蟾蜍、玉兔等月宫神话元素。典型如上海博物馆所藏的唐月宫镜,为八出菱花形,背缘流云环绕,中心是一株桂树,左侧为玉兔、蟾蜍,右侧为衣带飘舞的嫦娥。
唐代月宫镜中出现的形象系统与今日所流传的基本一致,说明当时对月宫世界的想象已经成熟。那么,为何君王贺诞使用的器物会如此频繁地使用月神话题材?推究起来,原因有二:一是月亮在原始宗教中具有“死而复生”的属性,二是唐代道教兴盛的背景,二者以长生不死、羽化登仙的思想为结合点而扭系到一起,这种强烈祈愿是月宫镜诞生的文化土壤。巧合的是,镜子本身也是道教科仪的道具。
《太平广记》记载了一个玄宗游月宫的故事,约略如下:开元年间的中秋十五日夜,玄宗在宫中玩月,被一名叫罗公远的异人接引前往月宫,见到仙女数百,素练霓衣,舞于广庭。玄宗于是密记其声调,归召伶官,依其声调,作《霓裳羽衣曲》。(《太平广记》卷二二)
这则材料的重要性非比寻常。它揭示了从八月五日千秋节向八月十五中秋节转换的契机。中秋玩月习俗多见于中晚唐之后,暗示了玄宗死后,千秋节自然消亡,中秋节才转而代兴。两者的民俗记忆互相勾连:盛世天子玄宗、盛大的欢宴、月神话的元素、赏月的行为。明皇游月宫故事流传极广,唐代多部笔记小说都有记载,后世还被搬演为戏曲。
更重要的是,虽然对《霓裳羽衣曲》曲调起源的解释并不足取信,但这个故事却透露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信息,那就是神话正在向艺术领域渗透、转移。《霓裳羽衣》已经失传,但白居易《霓裳羽衣歌》对此曲有精细描述,从文本的记载看,无论是服装、舞容、风格,都带有非常明显的月神话印迹。
中秋文化同样渗透到了文学领域中。赏月是中秋节俗的核心,唐诗当中也出现了大量的咏月诗。其实“月”是诗歌最古老的意象之一,《诗经·陈风·月出》就有“月出皎兮”的经典咏叹。但唐代的咏月诗有其独特之处。
翻检《全唐诗》,常见八月十五“与诸公望月”“同诸客玩月”“与某某赏月”这样的题目,还有多人燕集,同题共作的。这充分说明唐代中秋的赏月活动不再是个人行为,已经群体化,形成了节俗。同时,唐咏月诗中开始非常密集地出现月宫、桂、蟾蜍、玉兔、嫦娥等神话意象。这种前所未见的现象,是唐代月神话影响力扩大的直接反映,它已经渗入了文学创作,并逐步生成固定的意象群。由此,唐诗的表现力更加丰富、强大了。最值得关注的是,唐咏月诗不但吸收了月神话的元素,在主题表现上,也超越了朴素的追求长生久视的宗教情感,越来越重视审美体验与情感共鸣。
器物、乐舞、文学,早在千余年前的唐代,中秋文化已经深入了中华文明的肌理。古希腊苏格拉底曾有“认识你自己”的哲学宣言,实际上,无论中西,对拥有深厚积淀的灿烂文明古国,考镜源流、追溯历史,不仅是寻根、体认自我,更是为了传承、发展与未来。
(张之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