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繪女媧伏羲麻布畫(唐代·新疆出土)
盤古畫像(像載《三才圖會》,明萬歷刻本)
臘月二十三過小年,從昨天開始,癸巳年的春節大幕已經拉開了。
癸巳年即俗稱的“蛇年”。提到蛇,不少人覺得“不好”,甚至將十二生肖中的“蛇”改稱為“小龍”。其實,“蛇”在早期中華民族信仰文化中具有崇高地位。從“開天地”的盤古,到“摶土造人”的女媧,再到傳說中的華夏始祖炎帝、黃帝,在遠古的歷史上,我們的祖先似乎一直與蛇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在某種意義上說,我們也許應該算是“蛇的傳人”。
盤古——“龍首蛇身”
女媧——“蛇身人首”
有一個叫“盤古開天地”神話故事可謂家喻戶曉,這個神話說的是“盤古”這位中國式上帝創造了宇宙。盤古長什麼樣兒?據明代董斯張《廣博物志》中引三國吳人徐整著《五運歷年紀》的說法,“盤古之君,龍頭蛇身。”從這句話中可以知道,盤古即是一條蛇神。
盤古太虛幻了,史書和傳說中也沒有說他創造了中國人,中國人是女媧捏出來的,即所謂“摶土造人”。女媧,因此被視為中華民族偉大的女性人文始祖。
女媧是什麼樣的神?原來也是“蛇”。
這個說法許多古籍中都有,《列子·黃帝篇》稱,女媧“蛇身人面”﹔東漢皇甫謐《帝王世紀》稱,女媧“蛇身人首”﹔三國曹植《女媧畫贊》稱女媧“人首蛇形”。這樣的描述算人還是蛇?當然算蛇,之所以有了“人面”,那是在遠古蛇崇拜時期,古人將之擬人化了。
女媧怎麼造人的?《太平御覽》引《風俗通》:“俗說天地開辟,未有人民。女媧摶黃土做人,劇務,力不暇供,乃引繩於泥中,舉以為人。故富貴者,黃土人也﹔貧賤凡庸者,人也。”
這個記載的中心意思就一點,當年地球上沒有人,是女媧創造了人。她怎麼創造的呢?就是用黃土和泥,與現代的泥塑大師一樣,將人一一捏出來的。唐代詩人李白也相信這個傳說,其《上雲樂》中稱,“女媧戲黃土,團作愚下人。散在六合間,濛濛若沙塵。”
既然說我們都是女媧造出來的,我們自然是“蛇的傳人”。
伏羲之母——“感虫也而孕”
伏羲——“雷神”之子
另一說法,女媧與伏羲結婚后孕育了中華民族。伏羲是中華男性人文始祖,傳說中的伏羲與女媧是親兄妹,他們的結合實是原始社會血婚制的反映,與女媧一樣,伏羲也是“蛇身人面”。
伏羲、女媧蛇身人面的傳說,在現代考古發現中也有反映。在安陽殷墟侯家庄1001號大墓中,曾出土一件特殊文物:一頭兩身蛇形木器,此木器雖然頭部殘損,但還是能看出大概,右留一橫繪大眼睛,蛇身相交﹔雙尾勾曲,跟后來的伏羲、女媧交尾圖相似,推定這就是商代的伏羲女媧交尾圖。
以后的伏羲女媧交尾圖,均沒有脫離“蛇身”這一構思。如在出土完好古尸的湖南長沙馬王堆漢墓中,所出土的帛畫上的女媧形象,便是蛇身。至於在已發現的大量的漢畫像石上,伏羲、女媧都是蛇身相交纏在一起。
在成都發現的一塊東漢畫像磚上,伏羲和女媧交尾圖更特別,伏羲女媧緊緊交在一起,兩人兩臂間還有一個小兒,將“伏羲女媧創造了人”這種人文意境,表達得更清楚。
伏羲到底是不是蛇?古籍上有說法。南宋羅泌《路史》注引《寶櫝記》稱,“帝女游於華胥之淵,感虫也而孕,十三年而生伏羲。”意思是,伏羲的母親在華胥水邊玩,與“虫”交媾,懷上了身孕,一直懷了13年才生下兒子伏羲。這裡讓伏羲母親懷孕的“虫”就是蛇,自然伏羲是蛇之子。
前秦王嘉在《拾遺記》中對此傳說的演繹就更明白了:“神母游其上,有青蛇繞神母,久而方滅,既覺而有娠,歷十二年而生庖犧。”將伏羲之父具體到了一條“青蛇”,受孕時間則少一年,是“十二年”。
伏羲的母親名字也叫“華胥”,她到底是如何懷上伏羲的,《太平御覽》另有一說:“大跡出雷澤,華胥履之,生伏犧(伏羲)。”《太平御覽》這句話引自古本《詩含神霧》,意思是華胥踩到一個神秘的大腳印懷孕的。
這大腳印是誰的?從《山海經·海內東經》上可以找到答案:“雷澤中有雷神,龍身而人頭,鼓其腹。”原來是雷神留下的腳印,這“雷神”就是一種被說成“龍身人頭”的蛇。
所以,不論什麼版本的傳說,最后都說明伏羲的母親本為“蛇種”,與“蛇”交媾懷孕,才生下了伏羲。伏羲在傳說中也被稱為“雷神”之子。
蚩尤原本為“大虫”
中華民族被認為是炎黃子孫,即傳說中的華夏始祖炎帝和黃帝的后代。炎帝和黃帝傳說中都是“龍”,可是若論他們母親的出身,卻不盡然。
炎帝和黃帝是兄弟倆,據中國最早的一部國別史《國語·晉語》中的說法,他們的父親叫“少典”,母親叫“有蟜氏”,即所謂“昔少典娶於有蟜氏,生黃帝、炎帝”一說,但有蟜氏原本是一條蛇神。
東漢許慎《說文解字》稱,“蟜,虫也。”南朝梁顧野王《玉篇》則將之釋為“毒虫”,蛇在中國古代便被稱為“虫”,即《說文解字》中說的“它,虫也,從虫而長。”長長的虫就是“蛇”,毒蛇往往就是“毒虫”。炎帝和黃帝母親是“蛇”,那兒子自然是蛇后代,即蛇的傳人。
退一步說,就算有蟜氏是蛇這一說法有點牽強,從黃帝、炎帝的父親“少典”身世來說,也可以証明她是“蛇的傳人”。少典是上面說過的伏羲和女媧之子。而伏羲和女媧本來就是一對蛇兄蛇妹,其后代自然是“蛇種”,故而《山海經》中說黃帝是“人面蛇身”。《說郛》說他是“龍身而人頭”,這裡的龍身實指“蛇身”。
所以,黃帝部落使用了蛇圖騰(后來變成了“龍”),公開宣布自己是“蛇的傳人”。
至於另一個不被看重的中華民族始祖、傳說中的黎族部落酋長蚩尤,也是一條“蛇”。據西漢司馬遷《史記·五帝本紀》記載,黃帝是在戰勝蚩尤之后,才形成了今天的華夏民族主體。黃帝先在阪泉之戰中戰勝炎帝,之后蚩尤不服作亂,黃帝又在涿鹿之戰中擊敗蚩尤,成為天下之王。
炎帝、黃帝、蚩尤三者之間的關系,中國古籍中有不同版本,《逸周書·嘗麥篇》稱蚩尤驅逐赤帝(炎帝),赤帝求訴於黃帝,於是二帝聯手殺蚩尤於中冀﹔《山海經·大荒北經》又稱,蚩尤攻伐黃帝,黃帝令應龍迎戰,雙方在冀州之野大戰,蚩尤兵敗被殺。
蚩尤被殺后,其統領的東夷、九黎等部族便融入了炎黃部族。蚩尤原本就是一條“大虫”。《說文解字》稱,“蚩,蚩虫也。”既是“虫”,又還原到“蛇”上面了,“虫”就是蛇啊﹔蚩尤及其部落與炎黃部落一樣,也是“蛇的傳人”。
“閩” “蠻”都與“大蛇”有關
上述是從傳說和史料層面進行分析的,而從現實中一些少數民族的信仰中,仍可以找到“蛇的傳人”的印記,在一些少數民族中,至今都有人認為自己是“蛇種”。
目前的台灣高山族便十分崇拜蛇。自隋唐以后,高山族就是以蛇為圖騰,喜歡文蛇紋。《隋書·琉球傳》即稱,“(高山族)婦人以墨黥手,為虫蛇之文。”另一土著派宛族也認為,他們的民族起源於蛇,所以對蛇極虔誠崇拜,不敢殺害。
在中國省市自治區的簡稱中,福建省叫“閩”。閩,與另一個字“蠻”,都是一種大蛇,進而形成了一個以崇拜蛇為特征的古代閩越族。這個民族,以蛇為圖騰,以蛇為其祖先,喜歡斷發文身,自稱“蛇的后代”。所以,《說文解字》中稱,“蠻,南蠻,蛇種﹔閩,東南越,蛇種。”
如今生活在閩廣兩地、以海上捕撈為生的“蛋家人”(蛋民),其遠祖就是這個民族的,仍以蛇為民族圖騰,加以崇拜,會供奉蛇神。不同的是,他們不再說自己是“蛇種”,而稱為“龍種”。
南方少數民族中的蛇氏族,一直視自己為“蛇種”,是蛇的傳人,至今仍崇拜蛇,禁捕蛇,禁食蛇,甚至連蛇皮也不用。不同的蛇氏族,還有不同版本的傳說,怒族蛇氏族傳說是母女四人上山打柴碰到一條大蛇,強迫與其中一個姑娘結為夫妻,三女兒為保全母親性命,自願嫁給蛇,生下許多后代成為蛇氏族。?僳族蛇氏族,則傳是古時姐妹兩人與巨蛇婚配,生兒育女,遂有蛇氏族。
同樣的,侗族也認為自己的民族是“蛇的后代”,相傳侗族始祖母與一條大花蛇婚配,生下一男一女,成為侗家祖先,所以也以蛇為圖騰。
化“鱗虫”為神龍
既然中華民族是“蛇的傳人”,為何后來又說成了“龍的傳人”?這裡面比較復雜,至今民俗學者也沒有能真正講清。
在十二生肖中,隻有龍是虛構的,其他11種動物在自然和現實中都存在。在早期,蛇與龍是一個概念的不同說法,蛇即龍,龍即蛇,至今大家仍管屬蛇的稱為“屬小龍”。《說文解字》稱“龍,鱗虫之長”,這裡的“鱗虫”就是蛇之一種,也許就是蛇族中傳說的“騰蛇”。《周易》中所說的“潛龍”、“飛龍”,實際也是不同存在形式的蛇。
但從《說文解字》的解釋來看,“龍”這種蛇,本領比一般蛇更強大,“能幽能明,能細能巨,能短能長。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潛淵”,所以許慎稱之為“鱗虫之長”。
后來,隨著古人對龍的敬畏日漸增長,龍慢慢地從“蛇”中獨立了出來,有了專門的“龍族”。古人或許是從其他動物身體上得到了啟發,對龍進行了“包裝”,在保持“蛇身”不變的情況下,給龍添了鹿的角、鷹的爪、魚的鱗,實現了龍與蛇的根本性不同,讓它飛了起來。原本屬於蛇的“勇敢”、“凶猛”等特征和概念,也漸漸地被移植到了龍的身上。
進入封建社會后,由於皇帝自稱為“真龍天子”、“龍種”,於是 “龍”被進一步神化……
倪方六
(來源:北京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