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2月14日下午,突然接到電話:“雷老師去世了”。我一時凝噎。想起與雷老師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心痛連連,許多往事涌上心頭。
記得有一次雷老師去煙台農村採風,我正好休假,便陪他同行。當天下午到了農村,他便開始與村干部聊天,興致勃勃。第二天早上六點鐘,他便起床叫上我一起逛菜市場。他與擺攤的農民拉家常,邊聽邊問。逛完菜市場,又到村裡四處轉,說看看村貌。當天上午又隨意走到幾個農戶家裡,聽農民朋友介紹養海鮮闖市場的情況。中午簡單吃了飯,我們回到房間午休。下午兩點多,他交給我一沓手稿,讓我幫忙打字。他沒有午休,寫了文章。我問他,沒見您記筆記,怎麼能把人家的姓名、數字記得那麼准。他說:印象最深的人和話,我會有意識地去記,還要問對方的姓名是哪幾個字。沒記住的,應該是可以忽略的。雷老師的這句話,對我后來的新聞採訪工作啟發很大。
雷老師是大家,更是一位朴實善良、平易近人的長者。多年前,我見他次數較多。大多是周末,打開話匣就到了吃飯的時間。人多,他親自下廚煮面條,做薈菜。一鍋不夠吃,就再下一鍋。色香味俱佳。他不讓我們到外面吃,說家裡的飯最好吃。他說,治大國如烹小鮮。如何讓這些原材料匯在一起,好吃好看還有營養,也是一門學問。他曾寫過一篇《舌苔上的記憶》,開頭第一句就寫道:“在人類所有的記憶裡,我以為以味覺的記憶最為深刻,最為頑固。”他對飲食的見解讓人嘆服。吃過他親手做的飯已記不清有多少次,那飯的香濃和哲理猶在心間。那時,雷老師還經常帶我們到一個小胡同去吃陝西飯。經常是一碗面,一小碗羊雜湯,兩三個小涼菜。百十塊錢就能讓我們吃得很滿意。他說,農村的孩子在外打拼不容易,工作要干好,生活要簡朴。遇到困難,不要抱怨。雷老師來自關中農村,會干各種庄稼活,他常以自己的親身經歷告訴我們生活的道理。
近年來,一些地方的中考、高考題多次選用雷老師的作品。許多青少年也慕名給他寫信。一次,他收到外地一個中學生來信,說自己的學校辦了個文學社,想請雷老師題寫社名。雷老師閱信后很重視,寫了幾幅,挑了自己最滿意的挂號寄出。雷老師家裡有不少書,有一次到他家,他正在整理書,說要送給周圍學校的圖書館。挑選了幾百本,我說打個電話給學校來取書。雷老師說,送人家書,就得親自去送,這樣才有誠意。沒幾天,他找了車親自送到學校。
雷老師家郵箱的鑰匙總是不離口袋。他收到的報紙、雜志和來信多。雖然是信息時代,但許多詩歌愛好者還是親筆給他寫信。有的是請雷老師題寫書名,有的是希望為自己的新書作序,還有的是想請雷老師見面指導。這些人大多數是民間詩人,默默無聞。雷老師對這些要求總是認真對待,從不應付。遇到飯點,還請外地來京的詩歌愛好者吃飯。他說,在物質條件較差的基層愛好寫詩的人,是最熱愛生活、最有理想和激情的人。這些人,才是中國詩壇最厚實的基座。他對基層的詩人有一種特殊的情感和厚望。
多年前的一個秋天,我與雷老師一行去西藏。一位五十多歲的援藏干部知道雷老師到了拉薩,便找了一幫朋友與他見面,並熱情地請他吃飯。一見到雷老師就熱情擁抱,連呼終於見到了自己大學時最想見的人。席間,這位干部喝了點小酒,便開始聲情並茂地背誦雷老師的《小草在歌唱》。援藏干部三十年前畢業於北京大學,如果不是刻在腦海,不會背得如此流利。他以這種方式表達對雷老師的敬意。《小草在歌唱》是那個年代的大學生流行的激情和信念,激蕩了許多人的靈魂。我與雷老師到外地,每到一處,都會遇到認識他的人,並且首次見面就像是非常熟悉的老朋友。詩歌,讓他天南地北皆朋友。
這兩年因工作調整,也有了孩子,與雷老師見面的時候少了。他總是向身邊的人問起我的情況,還讓人帶話鼓勵我。去年,雷老師身體狀況大不如前,我非常想見他。趁回京開會,我在協和醫院見了雷老師一面,他當時說話已有些困難,但意識很清醒。那個世事洞明的智者,總是讓我們開懷大笑的善良的長者,十年來,與病魔搏斗,依舊讀書創作,採風講學。對待生命與死亡,一直豁達瀟洒。見他如此消瘦無力,我忍不住大哭。他輕聲說:沒見過我這個樣子吧。說這話的時候,依然還是那般從容。這是我與雷老師生前最后一次見面。
謹以此小文,紀念我敬愛的雷抒雁老師!
(師亮 2013年2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