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東子
美國數學家亨德森(A.Henderson,1877–1963)是個奇人,他不僅懂數學,還愛好文學,尤其喜歡寫戲劇評論,先后評論過易卜生、王爾德、斯特林堡等人的作品。一次,他在芝加哥看了一場蕭伯納的《你永遠難以言說》演出,被蕭伯納幽默的語言迷住了,馬上給蕭大師去信,暢談對戲劇的理解,這樣你來我往通信幾年,深得蕭伯納賞識,終於有一天被蕭伯納指定為自己作傳,那年亨德森剛滿30歲。要作傳,當然得先睹大師風採,亨德森還沒見過蕭伯納呢,他興奮異常,立馬買了張船票去英國。
奇人自然有奇遇。亨德森在船上遇見一位老先生,叼個煙斗在甲板上散步,細看竟然是自己崇拜的另一位偶像馬克·吐溫!原來牛津大學給吐溫授了個名譽學位,老先生也乘船去英國。亨德森馬上使出套近乎的本領,遞給對方最新的《紐約時報》。吐溫說,我隻關心報紙上有沒有我的消息。亨德森說,我也是。兩人哈哈大笑。隨后亨德森突發奇想,想撮合吐溫與蕭伯納見個面,一位是諷刺高手,一位是幽默大師,面對面交談一定充滿諷刺與幽默!他把這想法告訴吐溫,吐溫說行呀,你安排吧。
1907年6月18日,大胡子蕭伯納出現在倫敦火車站,迎接遠道而來的馬克·吐溫與亨德森,身后是一眾記者。記者是很勢利眼的,一見吐溫出現,就撇下蕭伯納圍上去。有人問您是怎樣寫作的呢?吐溫說很簡單呀,每天早上起床抽支煙,8點吃早餐,再抽支煙,然后回床上睡覺,睡到10點半起床,抽支煙后開始對速記員口述,工作到12點,抽支煙后吃午餐,看看報紙上有誰罵我,繼續抽煙抽到6點半,然后穿衣打扮出席晚餐或晚會。要不是女兒來關燈,我晚上是不會上床的,不過關了燈,我就在黑暗中抽煙。
這時蕭伯納耐不住寂寞,湊上來對吐溫說,我拜讀過您的很多作品,深受啟發。吐溫馬上回答,我也讀過您的不少好作品。蕭伯納這時轉身做了個手勢,指著那些記者小聲說,那是群蒼蠅,你走到哪兒他們就跟到哪兒,還老追問我,您寫的《跳蛙》是真人真事嗎?我說當然是真的。吐溫說,答得好,有您護駕,我很放心。蕭伯納其實根本沒讀過《跳蛙》,那是一篇寓言。
蕭伯納又大聲說,我告訴他們,您寫的所有作品我都讀過,可以負責任地說,您寫的每個故事都是真人真事。吐溫朝眾記者使了個眼色說,謝謝您的恭維,我會為您說好話的。在場的記者全都哈哈大笑。正笑著呢,一農夫牽頭小牛從記者當中擠進來。先生您看,這是全英國最好的小牛,隻要兩美元,農夫對蕭伯納說。我不是美國人,你賣給他吧,他有好多美元。蕭伯納悻悻然指指吐溫說。這時吐溫已鑽進計程車,去牛津了。
亨德森對這次見面極為失望,若干年后回憶說,沒想到聰明人遇到聰明人,都這麼假惺惺。15年后,同樣的情形發生在巴黎,普魯斯特和喬伊斯在一次酒會上相遇,兩人都說我拜讀過尊作,我拜讀過尊作。事實上喬伊斯隻讀過幾頁《追憶逝水年華》就扔掉了,說實在讀不下去,而普魯斯特連《尤利西斯》的書名都想不起來。凡大師,都是聰明人。
(來源:深圳特區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