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少棠1984年赴港演出《樊梨花情困薛丁山》
“豹眼”
粤剧篇
有人有戏有故事
文/羊城晚报记者 何裕华
图/羊城晚报记者 郑迅
在粤剧发展过程中,传统与创新、承继与改革,始终是争论不休的热话。在各种新尝试轮番上演的当下,粤剧的“传统基因”或只退格为“选项之一”而已。然而,现年77岁、有着“小武王”美誉的国家一级演员陈少棠却始终坚守着老一辈粤剧艺人传授的“傍身宝”,在文戏占粤剧主流的风潮下,他依旧不断鼓励徒弟练好基本功,并向羊城晚报记者忆述起那些靠“文武双全”抢观众的粤艺往事。
13岁成名 “四大小武”年纪最小
因十多年前曾严重中风,陈少棠近年已很少出席公众场合,但为了支持太太芬姐的爱好,他当上了金海棠私伙局的艺术顾问,每周都去看粤剧业余团体演出。由于“不爱接受新记者采访”,在资深粤剧专线记者、粤剧戏迷、年近八旬的彭寿辉多番引荐下,记者才终于得见在戏行打滚了大半辈子的“棠哥”。
“我这个人很怪,跟生面孔的人不怎么能聊,接受你的采访全因为彭老师。以前,我们每演一部戏,都盼望彭老师给我们写剧评。”陈少棠激动地握着彭寿辉的手,向记者说。
在彭寿辉眼里,陈少棠站在本地戏行一个很重要的位置上。“他7岁入行,9岁登台,13岁成名,生于1937年的他,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就与梁荫棠、靓少佳、卢启光并称‘四大小武’,而且,他的年纪较其余三人都要小一大截。”
忆述拜师入行,陈少棠兴奋地告诉记者,近两年身体逐渐康复,在太太的陪同下,他还去寻访了自己粤剧事业生涯的起点——广州西关莲登巷14号。陈少棠自小生长在老西关,其时,粤剧著名男花旦邓肖兰芳与他家只相隔几个门牌号。童年的陈少棠看着邻居家里每天都有人练功唱戏,觉得十分好玩,常常偷站在一旁,学唱学做。而小小年纪的陈少棠由于声音有力、长相端正,也为邓肖兰芳留意多时。
“有一天,师父(当时还没拜师)家分食蛋糕,也分了一块给我,但我只拿着,没有吃。他就问我:‘为什么不吃?’我说我舍不得,要带回家给妈妈吃。”陈少棠说,就这样,邓肖兰芳认定陈少棠乃孝义的可造之材,从此悉心培养。“师父去找我妈妈说,要收我为徒,我妈开始不答应,因为她知道拜师学费每月就要100元港币,我们家没有钱学粤剧。但师父竟说免费教我,她就答应了。”
陈少棠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做大戏,是在广州市带河路永园茶楼,和姐姐陈少珍一道演出《打洞结拜》。其稚嫩的童声配合舞枪弄棒,有板有眼的表演给观众留下了“一定会扎”的好印象。后来,陈少棠与黄金爱、潘有声等组成童声粤剧团,他在海珠大戏院担纲主演的《哪吒闹海》、《人细鬼大》,受到热捧,其13岁时,已是颇有名声的“神童巨星”,只要是他担纲演出,必全场爆满。
执着练功 从来刷牙单脚站
“神童巨星”盛名背后,离不开扎实的“童子功”。自师从邓肖兰芳后,三星未落,晨雾仍存,陈少棠便起床吊嗓,在师父严格规定下,反复在青石路练习“抢背”、“一字马”、“朝天蹬”、“翻跟斗”,新伤旧患遍布体内外。“我还记得靠墙练习一字马,师父会用脚分别撑开我的大腿内侧,让我做到完美的一字。很多时候边练功边流泪,但我就没有喊过一声痛。”他说。
然而,艰苦练功不仅是陈少棠的童年回忆,是一辈子遵从的生活习惯。陈少棠太太芬姐表示,“棠哥”刷牙就“从来没有双脚同时着地的时候”,为了练功,他“都单着脚站立”,而且,在睡床的蚊帐顶上还写着“勤学要练”几个字,以勉励自己。
陈少棠说,做一个能文能武的粤剧演员,是他从小的志向,“很难解释为什么要这么执着,但这是一种个人追求,不是混口饭吃那么简单。”
步入青年时代的陈少棠更是律己从严,要做到允文允武、观众认可,除了有扎实武功和唱功外,还要有文化知识,因此,他不仅阅读大量有关戏剧理论、史料,还向武术名师卢华学习搏击擒拿,并向京剧北派武功名师路凌云、黄玉奎讨教、学艺。
“陈少棠与梁荫棠、靓少佳等联袂主演《赵氏孤儿大报仇》、《怒醉紫金牌》、《劈陵救母》、《三帅困崤山》等剧目,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深受观众赞赏。他除吸纳靓少佳之‘威’、卢启光之‘勤’、梁荫棠之‘猛’外,还融汇‘薛腔’、‘新马腔’、‘星腔’的真髓,而且站着一字马还能唱六句霸腔,真正做到武生能打、能唱、能做。”彭寿辉向记者说。
1974年,陈少棠身患严重神经功能性心脏病,医嘱不可演戏,然而,他仍毅然在《杜鹃山》一剧演出刚烈威猛的雷刚。“当时,他手提大刀,左一个雪花盖顶,右一个老树盘根,高唱‘霸腔’、‘滚花’,尽管心脏狂跳,汗衫湿透,仍坚持演出。”彭寿辉说,当时,医院救护车停在广州人民戏院门口,准备急救。但当晚,陈少棠没有被抬上救护车,却获得了时任广州粤剧团团长、已故京剧前辈时世宝的叹赏:陈少棠戏德好,心里装着观众,宁愿死在台上,也决不欺台。
站着一字马还能唱六句霸腔的陈少棠演示
微对话
香港戏班更重传统
羊城晚报:我留意到,棠哥很多徒弟都在香港的,为什么呢?
陈少棠:我的功夫都是老东西,香港戏班会更注重这些老传统。以前练功,不是你打算做武生就学武戏,做小生就学文戏,而是粤剧的十大行当:一末、二净、三生、四旦、五少、六外、七丑、八帖、九夫、十杂,全部都要学。还有一些情节、情感表达的基本程式,例如“水波浪”、“踏七星”等台步,现在本地很多演员已经不会用了,但香港的粤剧演员就会专程来找我学,包括名气很大的罗家英、汪明荃等等,都特意来找我交流。
羊城晚报:你意思是,香港粤剧比广东粤剧更注重传统?
陈少棠:我曾说过,佛山是粤剧的心脏(起源),广州是粤剧的摇篮(培养了很多人才),香港是粤剧的灵魂(保留传统基因)。香港演员的身形、台步、关目做手等都比较注重参照传统程式。当然,做戏不仅要有程式,还要有生活,但没有传统的功底,则演不出粤剧味道。我们只能在扎实的基本程式上,依照剧本的具体角色做情感上的调整,从而演活这个粤剧角色。
羊城晚报:你没有在本地的粤剧研讨会议上提出过这样的问题?
陈少棠:研讨会时间有限,每人都有自己的意见,而且说了也未必就被认同。目前,我还是专注在愿意学习传统的人身上,更多精力花在业余的私伙局团体中,这样更有效。
徒孙眼中的陈少棠
他很值得我们去书上一笔
梁缈诗是香港中文大学专门从事文化研究的硕士生,如今也是陈少棠的徒孙。说起这段粤剧奇缘,梁缈诗表示,只能用“机缘巧合”来形容。因为要从事粤剧文化研究,梁缈诗学习写粤剧剧本,也因此拜了陈少棠的徒弟彭爱华为师。在师父的引荐下,她多次向师公请教。
“我不是学粤剧来表演,而是要学会看戏,棠叔就教我什么是传统的身段,什么时候该用怎样的程式表现。虽然他年纪较大了,但还是很愿意教导后辈。这点我很感动。”梁缈诗说。
据了解,梁缈诗目前正收集有关陈少棠的资料,望为其编写书籍传世。“‘四大小武’中只剩棠叔在世了,因此,他很值得我们去书上一笔。不过,这个项目目前还在搜集材料、撰写计划和向政府申请经费的阶段中,我们希望能尽快落实。为粤剧传承做一点事”。
(来源:羊城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