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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雄:悼念由衷敬佩的師長雷抒雁

2013年02月16日17:06    來源:人民網    手機看新聞

  大年初六下午,在武漢接友人電話:“雷抒雁老師去世了。”

  電話兩頭,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今年在湖北過年,不能立刻趕過去,便給雷老師家人發去短信:“驚悉雷老師不幸逝世,噩耗傳來,不勝悲痛!雷老師是我心中的智者,是我由衷敬佩的師長,正如他的書名《雁過留聲》,早已聲名卓著。他老人家的逝世,對他是一種解脫,我們大家會想念他,也祝他在天國裡安息!”

  晚上幾個人聚在一起,我一直打不起精神。友人問起原由,我說我尊敬的師長雷抒雁今天去世了。席間一位1979級華中師大中文系畢業生,當即吟唱起來:

  “風說:忘記她吧

  我已用塵土,

  把罪惡埋葬!

  雨說:忘記她吧!

  我已用淚水!

  把恥辱洗光!

  ……

  我敢說:

  如果正義得不到伸張,

  紅日,

  就不會再升起在東方!

  我敢說,

  如果罪行得不到清算,

  地球,

  也會失去分量!

  ……”

  這是雷老師著名的詩作《小草在歌唱》,風靡全國,名揚海內外,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文學青年、大學生都耳熟能詳。

  我和雷老師相識於上世紀90年代,蒙雷老師不棄,無論編報紙還是辦雜志,我時常有幸得到他的點撥和勉勵,深深地為他的睿智、他的洒脫、他的幽默、他的浪漫所折服,並始終尊他為自己由衷敬佩的智者和師長。

  雷老師以詩成名,且成名很早。聽到雷老師的大名,很多人的第一反應一定是詩人。其實近十多年來,雷老師創作發表的散文獨樹一幟,自成風格,文字和思想,給人以高山仰止之感。那些汩汩流出的美文,我都是忠實的讀者,而且有幸親耳聆聽、親身領教過其中的一些故事和成文過程。如今回憶起來,歷歷在目。

  2012年中央電視台做的《舌尖上的中國》,風行一時。然而,早在2007年,雷老師就寫有《舌苔上的記憶》,“在人類所有的記憶裡,我以為以味覺的記憶最為深刻,最為頑固。……無論是一次嗅覺、滋味或食物形狀的提醒,甚至是一次偶然的語言暗示,都會使那口味的記憶怦然驚醒,涎液難禁。”文章對人的口味惟妙惟肖的描述,邊讀邊能換起人味覺的記憶,不能不讓人拍案叫絕:沒有對生活細致的觀察和體味,沒有對文字高超的駕馭能力,是難以得到這樣的升華的。記得文章在報紙上首發,我剛看到,就給雷老師打過電話去,談到我的心得:“一般人頂多能說出‘人的口味一般是在小時候確定下來的’,您能把它上升到記憶的高度,並且和舌苔相連,高,實在是高!”2010年,收錄有這篇美文並以其標題作為書名的散文集,由求真出版社出版,轟動文壇。

  雷老師是個大孝子。那一年,雷老師的母親去世,對他的打擊不小。我們擔心他過度傷心,便約他出來小酌幾杯散散心。那天晚上,雷老師自始至終都沉浸在對母親的回憶之中,反復反復甚至有些絮叨地講述母親去世前的一個個細節,既有懷戀,也有愧疚。我們明白,他需要傾訴,就讓他盡情地訴說。他那天講述的內容,不久就寫進了散文《傷逝》之中,“僅僅因為午休時,翻身接一個找我的電話,她便再也沒有怕起來。我曾經一再叮囑她我不在時,不要接任何電話,她卻生怕誤了兒子什麼重要的‘軍國大事’,非得在鈴聲初響,便要起身去接……面對母親痛苦的掙扎以及被揉搓得凌亂不堪的被褥,我知道天要塌下來了。”對細節的描述和對情感的把握,如此刻骨銘心又能如此生動,這才是有情有義的文學大家。他那份“子欲孝而親不在”傷痛,讓我們這些忠實的粉絲們都分明感到生生地痛。

  2004年鄧小平逝世百周年,我們要出紀念特刊,我給雷老師打電話約寫一篇紀念文章,我說“寫篇千字文,對您來說,不過是小菜一碟”,雷老師卻說:“不能那麼說,越是短文章越不好寫,因為要微言大義啊!”文章后來如約如期刊登在紀念特刊上,標題為《人格的力量:從凡人到偉人》。何為“微言大義”?這篇文章讓我明白了許多。其中的幾段文字,我至今還能清楚地背誦出來:說鄧小平是“凡人”,他寫到“他又是一個溫和的父親,願意每頓和兒女們一同進餐﹔會饒有耐心地守著爐火一塊一塊為孫子烘烤尿布”﹔說鄧小平是“偉人”,他信手拈來卻又極為貼切地寫到“這很容易使人想到對馬克思的那些評價:他的大腦就像一艘升火待發的輪船,隨時准備開往他要去的目的地。”

  有學問、有才氣的人,是讓人佩服的,但我更敬佩的,是那些既有學問又有才氣,更有人生智慧的人。在我眼中,雷老師在這方面為我樹立了一個標杆。

  與智者交往,常常能在不經意間獲益匪淺,喜出望外。那一年,我們陪雷老師去九華山庄泡溫泉,順便去附近的塔林游玩。這裡其實是一處荒野山坡,殘存有幾處年代久遠的碑塔,一般游客是不會刻意去的。在一塊突出的石頭上,雷老師坐下來,望著遠近的山坡樹林,用近乎自言自語的口氣說:“年輕的時候去游玩,一定要去看景點,比如去西湖,一定要去看斷橋、三潭印月,以為隻有這些才是風景。其實不一定。你往這一坐,滿眼望去,看到的其實都是風景……”一席話,驚得我羞愧難言:這說的不正是我嗎?這些年,我們出門旅游,不都主要是去看景點,然后做“手扶石”之類的動作照相麼?

  和雷老師交往,他的言傳身教都潛移默化,作為這些晚輩的我們,都很放鬆、很享受。他那詩人的幽默,既搞笑又睿智,感染著身邊的每一個人。有一次,雷老師問我們:“漢字中的‘爽’字,應該怎麼解釋嗎?”大家面面相覷,沒底氣回答。隻見雷老師平抬起雙臂,搭在左右兩邊女士的肩上,說:“這是個象形字,中間一個人,伸開雙臂,一邊摟一個美女,就叫……”未等雷老師講完,身邊已笑倒一遍。

  雷老師離開我們的這一天,正好是2月14日,西方的情人節,如今中國的年輕人也開始過﹔而雷老師的生日,是農歷七月初七,牛郎織女相會的日子,中國的情人節。

  這應該不會是一種純粹的巧合。作為大詩人、大作家,在生與死的關鍵時刻,都不忘展示自己的浪漫,表現得與普通人不同凡響,讓人在悲痛中擠出幾分忍俊不禁。

  想到雷老師飽受近10年病痛的折磨,最后能很安詳、有尊嚴地離去,這對他不免是一種解脫,對生者也是一種安慰。

  雷老師走了,留給我們的,不僅有激情澎湃、蕩氣回腸的詩歌和美文,更有他深邃的思想和大智慧,以及從容而揮洒自如的人生態度。

  無盡的思念,最后隻能化作一句:安息吧,敬愛的雷老師!

  2013年2月16日凌晨2:09草成

  (作者系人民日報高級編輯)

(責任編輯:崔元苑、許心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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