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2月14日上午,突然傳來抒雁逝世的電話,令我非常地傷痛和震驚。今天是農歷癸巳年的正月初五。入春方五日,我兄卻離別。這讓新春的歡愉立即就有了沉重和傷痛的成分。早知春來寒如此,寧伴冰雪守舊歲。
抒雁住院、身體虛弱的情形我是知道的。在2月5日晚上,光明日報的鄧凱要我給李舫寫抒雁的人物特寫書寫個標題,我寫了,7日也正式發表出來了。7日下午,我就給抒雁發了個短信問候並說及此事。短信如下:“抒雁兄,自上次通話又有一月多了。這期間,聽說你身體虛弱,住院,就不敢太多打擾。但是,對你的惦念一直在心裡,並私下為你祈福。前天,光明日報的鄧凱,要我為李舫寫你的人物特寫,書寫個題名:前方前方,依然是太陽,此事直揪住我的相思心緒。我的書法盡管拙陋,可我卻愉快地答應了,因為這是你我兄弟情誼的溝通。但還是不想直接打擾你的安靜,希望通過此短信傳遞兄弟我的惦念和問候。在今年這大冷的冬天裡,希望我兄多多保重,靜心休養,待新春再至時歡聚同行。新年快樂,凡事如意。弟,炳銀。”可是,怎麼能夠想到,就幾天的時間,傳來的竟然是這樣的噩耗。
抒雁病逝了,將意味著一種獨特詩聲的歇息。中國現今詩壇一顆明亮的詩星隕落了。這無疑是中國文學,中國詩歌、散文創作的重大損失。此前,每每在國家、人民的重大喜憂事件的當口,人們總是能夠聽到來自雷抒雁的詩的聲音,這些充滿了激情、沉思和獨特觀察表達的詩聲,給人啟發和力量。像1979年國家正處於撥亂返正時的《小草在歌唱》、1999年國慶50周年時的《十月,祖國!不只是十月》、2008年南方冰雪災害和汶川大地震時的《冰雪之劫:戰歌與頌歌》、《悲回風,哀悼日》、十八大前的《為你祈福!神話的土地》等等。即使在后來的病床上,他依然沒有放棄思考和表達。2013年1月16日,這是抒雁病重的時候,可他寫的一份《寫給二十年之后的信件》,讀來仍然使人感動和充滿敬佩的情思。這些作品在如海般的詠嘆中,總是帶有分明的個性和詩性精神。家國情懷,憂患自覺,動情抒發,美好憧憬,一個民族的兒子,一個人民的詩人,一個時代的歌者,一個負有擔當使命精神的知識分子的品德和性格,經常在雷抒雁的身上表現得十分突出。
我和抒雁是陝西關中的鄉黨。他年長我8歲,雖然都出生在鄉下,從小都經歷過艱難的人生。但陝西關中的厚土文化對於我們的影響和撫養是相同的。大地依賴,孝義精神,好學自覺,持之有度等做人的規矩總是很在意的。抒雁自從讀書,從軍,到后來的當編輯,當領導,自然還有他的詩歌、散文創作,都是環繞著這些本生的精神和品格在活動著。抒雁是非常機敏率真和淡定幽默的人。在很多場合,很多的話題上,他的觀察思考和表達總是帶有他的獨特和個性特點。所以,我們陝西的鄉黨在一起時,常開玩笑說抒雁是個“搗蛋鬼”。他時常給人帶來歡樂,帶來啟發,時常是一些可能陷入尷尬的局面被化解。
因為詩,雷抒雁這個名字,已經是一個公眾廣泛認可接受的獨特名字符號,他是同《小草在歌唱》、《空氣》、《父母之河》、《太陽》、《告別永恆》、《明明滅滅的燈》等等詩篇緊密聯系在一起的。抒雁用詩作為號角、作為旗幟、作為思考、作為觀察體驗世事人生的手段符號,吟唱了幾十年,留下了大量的優秀詩篇。他將自己的詩視為人生的一道道“擦痕”,或伴著小草生長存在,或在樹葉上留痕,甚至如同波紋一樣在河流中出現和消失。但是,不管是如何的表達,抒雁的詩都帶有分明的個性與詩性的表達,同很多干枯、口號、造作的、神神叨叨不知所雲的所謂詩歌有很大的不同。雷抒雁的詩有大氣象,大胸懷,大智慧,深情而明晰簡潔,富有詩的意象和節奏,抒雁是現今很少真正具有詩人氣質和詩才的詩人。
近十多年來,抒雁在不放下詩歌創作的情況下,又很專注散文寫作,而且收獲頗多。因為有長期創作詩歌的經歷,抒雁的散文,文字清新,有畫面,凝練深情而獨特深邃,常有奇特的發現和感受。如多年前經我最早刊發的《殺戮,歷史的另一副面孔》,就很好地反映了他在研讀歷史時候的個性發現。文章發表之后,反響十分強烈,先后被不少的報刊選載推薦。像一些短小的作品,如《懸腸草》、《麥天》、《分香散玉》、《舌苔上的記憶》、《生死之間,你得忍住淚水》等等,也是觀察細膩,書寫質朴而多情感趣味。抒雁的好幾篇詩歌、散文作品,曾經被收入課本或作為全國考試題出現在特殊場合的。這也是社會和讀者對他作品的一種特殊的肯定評價。
再近些年,抒雁又用相當多的精力開始對於《詩經》的研究和翻譯。在他看來,《詩經》是我們中華文化的“母語”存在。但是,因為年代的久遠和《詩經》本身的文字簡練表達,其濃重的詩意包含和因孔子編排而被過多地賦予了儒家文化的內容。應該還原《詩經》的民間性,將那些帶有濃厚民間情緒和生活感受特點的內容再現出來。這是一個有獨特觀察和選擇的事情,自然也是一個十分艱巨的工作。抒雁因為生活在《詩經》曾經成長的地域,自己又是個當代詩人,所以就毅然將精力投向這個方向。而在干這個事情的時候,正是他檢查出患有直腸癌惡疾之后,但是,抒雁的努力沒有停歇,最后還是獲取了非常珍貴和重要的成果。其研究著作《還原詩經——一個遠古的回聲》、《國風》,就是這種成果的實際顯示。
2012年,中國作家協會主持展開了《中國百位文化名人傳記》叢書編寫工程,我是這個編寫委員會創作組組長,負責和作家的聯系等一些工作。抒雁在3月18日該書創作會上認領了《陸游傳》的寫作。大家都覺得由現在的詩歌大家寫古代的大詩人傳記,很合適。此后,和抒雁通過幾次電話,他除過告訴我他收集資料情況和計劃到陸游曾經到過的幾個地方,如紹興、漢中、成都等地做實際踏訪外,還關心並為這套叢書的運行提出了很好的建議。可是,到了七月的時候,他又打電話給我,說自己准備退出這個寫作,並推薦由牛宏寶來接替完成,希望我給編委會說明。我這時,就對抒雁的病有了絲絲地擔憂。想他也許是有了微細的感受和想法才做此安排的。我這個人,最怕做的事情,就是怕看病人。自己不懂醫學,心有余而力不足,且性子直,嘴笨,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勸解病人。所以,和抒雁的幾次聯系,都是通過電話進行的。后來,聽說抒雁被疾病折磨得很瘦弱,完全沒有了當年健康硬朗的樣子。我未到病中的抒雁跟前,也許保留住抒雁健康爽朗的性格面容更好一些。
如今,抒雁英年早逝,實在讓人悲傷,甚為惋惜。“誰也不喜歡謝幕/可這舞台上可曾有過永恆”,“是一片葉,綠過/是一朵花,紅過/或許天空還記得/有過一絲游雲,一縷清風”,“這就夠了,莫說一瞬短暫/卻夠你陶醉終生”。抒雁,這是你寫的詩句,我如今將它寫在這裡,相信你會平靜地微微一笑,安然地走向遠方。
抒雁,你說:“鐘的名字叫聲音”,我說:雷抒雁的名字叫詩歌。鐘在,就會有聲音﹔詩在,就就會有吟誦。抒雁兄,你永遠會活在中國的詩歌裡,活在兄弟我的心裡。雷抒雁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