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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俗專家斥民俗怪現狀:商業化、教條化、概念化

朝陽區孫河鄉的葦溝是片不起眼的小地方,出了村,對面是在建的一大片別墅,“何時拆遷”已成村民們的問候語。在葦溝廟會的背后,有太多值得思考的東西,為此,《北京晨報》專訪了北京民俗學會秘書長、民俗學專家高巍。
2013年02月21日13:26    來源:北京晨報    手機看新聞

  朝陽區孫河鄉的葦溝是片不起眼的小地方,出了村,對面是在建的一大片別墅,“何時拆遷”已成村民們的問候語。

  歷史上葦溝水網密集,是進京重要通道,富甲一方,五虎棍、響鞭在京城花會中威名赫赫,然而,隨著各家都是獨生子女,年輕人大量進城,傳統已漸行漸遠。想當年,五虎棍全打下來需幾個小時,要打折一大抱白蠟杆,如今,75套已殘缺不全,剩下的隻能靠老人們的記憶來拼湊了。

  像許多傳統與未來激烈碰撞中的村落一樣,葦溝人也有些困惑,他們既向往明天,又惋惜過去。

  這裡依然頑強地保留著村裡人自己組織的花會,雖然只是大年初七上午幾個小時的表演,可許多節目在城裡已看不到了。比如中幡的“過梁”,把幾十斤重的中幡用腳踢起來,靠鼻梁接住,稍差半分,便會幡倒人傷。

  這麼高難的節目,就在廣場上觀眾的包圍中表演,隻有站在叫好的人群中,你才能體會到那份實實在在的緊張、驚喜與參與。而這,就是傳說中的年味吧?當城裡人隻能在報紙、電視裡過年,例行公事地想起“二十三,糖瓜粘……”時,這裡保留下鮮活的民俗。

  民俗,一定要走進博物館嗎?一定要變成呆板的儀式嗎?一定要在規矩的“圍城”中傳承嗎?在葦溝廟會的背后,有太多值得思考的東西,為此,《北京晨報》專訪了北京民俗學會秘書長、民俗學專家高巍。

  民俗不應成為教條

  北京晨報:春節已過,可以想見,明年春節時又會有一大批民俗專家出現在媒體上,重復一遍今年講過的東西,這種嘴上的民俗意義何在?

  高巍:這確實是個問題,現代人是在電視、報紙上過春節,民俗本是從人們生活積澱產生出來的,而非幾個教條,更沒有什麼“正規”、“規范”之說。這是很尷尬的局面:一邊是媒體連篇累牘,教人們怎麼過節,另一邊卻是最新統計結果,50%的人明年不打算去廟會,75%的人認為廟會就是商業推銷。

  北京晨報: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落差?

  高巍:說明在傳統文化與現實生活的對接上出現了問題,並非有機聯系。所以年輕人隻好玩邪的,追捧《忐忑》這樣的“神曲”,而老年人則沉醉於翻舊賬,大家各過各的,自然也就沒年味了。

  我認為,我們的指導思想上出現了失誤。一方面,對傳統文化缺乏基本認識,不知道它真正寶貴的地方是什麼﹔另一方面,對時尚的東西又不肯正視,隻看到它離心的一面,遲遲不肯接納。兩邊都不接地氣,讓民俗變成了空洞的說教。我覺得,這樣誰也說服不了誰的局面很危險,不應繼續下去了。

  吸引力究竟是什麼

  北京晨報:民俗本應是鮮活的,為什麼會失去了吸引力?

  高巍:這是一個很大的話題,民俗對現代人是否有吸引力,與中國對世界是否有吸引力,與北京對外地人是否有吸引力,在內部邏輯上具有一致性,那就是你究竟創造了什麼。一個國家乃至一個人的地位,並非其經濟地位,關鍵要看其文化、精神和理念。傳統中國文化為什麼有吸引力?就是因為她很好地把握了這一點,比如道家的“和文化”,比如敬畏天地、感恩精神等。

  北京晨報:在現代民族國家的背景下,愛國主義是否也構成了這樣的吸引力?

  高巍:確實如此,但對愛國主義不能狹義地去理解,不能將其淺薄化。愛國主義還應包括更普遍性的一些東西,比如“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這是我們延續了數千年的民族精神,即堅忍不拔、胸懷寬廣,這才能得到別人的認同和尊重。許多東西不要概念化,要避免虛無縹緲的誤區,孫中山先生當年談愛國主義,就是把民生、民權等放在一起來論述的。

  高巍:文化要繁榮,關鍵在開明

  概念化源於生搬硬套

  北京晨報: 民俗成了教條,原因何在?

  高巍:源於生搬硬套,把它當成招牌用,將其硬性地套入斗爭哲學中,背離了我們傳統的“和文化”的語境,這怎麼可能有明天呢?斗爭哲學是西方社會發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和我們的文化環境不一樣。

  北京晨報: 怎樣才能走出這樣的困境?

  高巍:主要靠兩種辦法,要麼放手讓民間去辦,回歸民俗原本的自由、自發狀態,比如傳統花會,曾經形成了一套自主發展的模式﹔要麼將其視為民生保障,政府來埋單,今天生活水平提高了,民生保障不能還停留在溫飽層面,應更多關注人民基本文化生活權利。如果兩方面都缺乏作為,就會像一些廟會那樣完全商業化,變成假冒偽劣的銷售平台。

  北京晨報: 今天許多廟會確實隻剩下小攤了。

  高巍:其實也有一些花會表演,可大家很難看到。加上攤位費太高,大家隻好都賣烤羊肉串,因為利潤高,有特色的東西反而擠不進廟會,商業排擠文化,說明一些該花的錢我們沒有花。

  有了既得利益就難改

  北京晨報: 作為民俗專家,您為什麼不早點提意見呢?

  高巍:我們缺乏表達意見的機會。一些廟會當年還是有活力的,現在賺錢了,其改變的內部動力也就失去了。年年假冒偽劣,還是那麼多游人去,人家為什麼要改?

  北京晨報: 是不是工商部門加強監管,會好一點?

  高巍:這也不是根本辦法,還是要靠政府投入,既然文化生活已成今天民生的重點,那麼,理應用納稅人的錢來扶持,把它當成公益項目做,為大家營造出年味來。打個簡單比方,春節是否放鞭炮,一些人認為這會加大污染,一些人覺得這能烘托氣氛,大家爭不出個結果來,如果公共部門組織大家集體燃放,或舉辦煙花表演,既控制了污染,又能讓大家滿足,豈不兩全其美?這說明,在豐富公眾文化生活方面,公共機構可以發揮更大作用。

  民俗不應論新老

  北京晨報: 廟會衰落,讓人擔憂傳統民俗的未來。

  高巍:沒必要擔憂,要相信民間的創造力,隻要發揮出來,完全可以形成新的民俗,它更符合當下人們的需要。一味講老傳統,表面看原汁原味,卻忽略了年輕人的需求,這是無法持續的。失掉傳統不等於沒有好的未來,不論怎樣追溯,過去的東西也不可能再回來了,不如腳踏實地建設好新民俗。

  北京晨報:大家懷念老的,也許是因為新的總也建設不起來,或者建設出來不夠好。

  高巍:確實存在這個問題,為什麼新的建設不起來?因為隻要有點空間,必然就有人把著,民間的創造力發揮不出來,隻能走老套子,隻能重復僵化的東西。今天我們鼓勵社會建設,可在一些基層,卻被理解成應急方案,不是鼓勵人們積極參與,而是防備你捅婁子,這個心態不改變,新民俗很難扎根。

  參與是民俗的生命線

  北京晨報: 我今年看了一些村民廟會,雖然很簡單,可許多老北京傳統節目在城裡的廟會裡卻沒有,這是為什麼?

  高巍:因為有的廟會組織者更喜歡外地花會。外地一檔會來了,演完就走,給五千人家肯返兩千回扣,而且沒人知道,本地人就不行,容易走漏風聲。如今一些廟會隻請外地的會,且越遠的地方越好,都是隻請一年,不找熟臉,北京本地花會反而進不去北京的廟會,好節目隻有到村民廟會來演。

  北京晨報: 葦溝廟會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些節目過去也看過,可都是在舞台上表演,覺得與己無關,所以也不擔心演員的安危,演得再好,也覺得是應該的,沒有在廣場上參與感強。

  高巍:其實這就是民俗的魅力所在,如果你再能下場跑兩圈旱船,感受就更不一樣了,明年你更盼著參加廟會,傳統花會的參與者本來就既是演員又是觀眾,大家都當成是自己的事,這個吸引力無法用語言描繪。就像聽演唱會,明星唱得再好,重復幾遍你就煩了,可你自己卡拉OK,多少遍你都不煩,讓大家充分參與進來,民俗才有活力。

  藝術家與領導在拔高民俗

  北京晨報: 也許,領導們也站在觀眾裡喊喊好,就知道如何辦好廟會,如何扶持民俗了?

  高巍:是這樣,我們的藝術家與領導有一種誤會,總想拔高、升華民俗,覺得這玩意兒太土,想賦予它更高雅的內涵,以教化群眾。很多民歌被收集起來,改了詞,果然又純潔又崇高,可老百姓就是不愛唱。總坐在桌子邊看民俗,和站在人堆中看民俗,感覺完全不同。長此以往,他們就越來越理解不了老百姓們的想法。

  古代要求縣官“觀民風”,其實很聰明。當時行政能力差,縣官到一個陌生的地方,要先了解地方風俗,因勢利導,不像現在錢多了,什麼都想用錢砸,可靠幾個保安就能管理好社會嗎?我認為,讓大家都去發展自己的喜好,才能安定祥和。

  北京晨報: 韓國鳥叔其實也是民間粗鄙的東西,可人家就敢往外拿。

  高巍:就是。我們出個趙本山,卻動輒得咎,趙本山說他隻敢諷刺鄉長,到縣長就不敢了,這樣創造力怎麼發揮出來?文化要繁榮,關鍵在開明,不要擔心民間文化的粗鄙,生活本來就不那麼純,太純了,也就活不下去了。

  現代人要向民俗學智慧

  北京晨報: 20年前,今天的這些問題都不是問題,為什麼如今卻這麼糾結?

  高巍:因為經濟多元化了,要求管理也多元化,這就像車的兩個輪子,一個跑太快,另一個必須要跟上,如果總滯后,就很危險。最危險的局面是,大家都不想努力了,覺得誰也沒招,走到哪兒算哪兒。我覺得,還是理論層面不突破,實踐到一定程度,必然會出現推不動的情況。

  北京晨報: 面對這樣的困境,該怎麼解決呢?

  高巍:我搞了這麼多年民俗,越來越覺得現代人應從中學習前人的智慧。古人最善於把價值的東西融入到生活的實際需要中,比如春節的年夜飯,它建立在人們的美食需求之上,卻嫁接上親情溝通、慎終追遠的價值,這就比人為制造出一個對立面要好得多。今天我們與其從外部找智慧,不如更多從傳統中尋找靈感。

  其實方法很簡單,就是一切從實踐出發,不要再爭論應繼承什麼不繼承什麼了,坐在那裡抱怨年味淡了,又有什麼用呢?我們爭了那麼多年如何保護四合院,瑞典人卻用四合院“中軸貫穿、兩邊對稱”的理念建了一個小區,從而將四合院的靈魂在現代社會中保留了下來,這種精神特別值得我們學習。

  高巍:北京民俗學會秘書長、民俗學專家。(陳輝)

(責任編輯:實習生 包銀輝、許心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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