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啸天：做一个诗性的人 自我修炼吟出人文关怀

　　8月12日，第六届鲁迅文学奖获奖名单出炉，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教授周啸天榜上有名，其作品《将进茶——周啸天诗词选》荣获诗歌奖，他成为第一个以中国传统的格律诗收获鲁迅文学奖的人。

　　随着这个奖项的颁出，有关传统诗词的现代写作成为热门话题。周啸天的传统诗词得到王蒙、杨牧等的称赞，也引来质疑、争议之声。8月13日，周啸天接受本报记者专访，谈他的诗歌启蒙、诗歌意境与诗人关怀。

　　一个“鉴赏专业户”

　　读到什么份上，写到什么份上

　　记者：“熟读唐诗三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大多数中国人把唐诗作为儿童启蒙、个人中国古典文学修养的必备读品。周教授能谈谈你的诗词启蒙吗？

　　周啸天：我从小喜欢儿歌。10岁那年，上海古籍出版社选编了一套百首丛书：《唐诗一百首》《宋诗一百首》《唐宋词一百首》《历代民歌一百首》，母亲作为生日礼物送我，让我自己看。这就是我的诗词启蒙。

　　记者：后来你给自己有个定位——鉴赏专业户。“述而不作”，是因为唐诗宋词已经高不可攀了吗？

　　周啸天：“鉴赏专业户”不是自己的定位，是机会使然。我是文化大革命结束后第一批研究生，毕业时，正好遇到上海辞书出版社编辑《唐诗鉴赏辞典》，撰稿人汇集了当时国内唐诗学界的非常著名的学者100多人，很多都是名教授，如程千帆、萧涤非、周振甫等等。

　　我最初参与《唐诗鉴赏辞典》的写作，是从导师宛敏灏先生手里拿的一个辞条，是崔国辅《怨词》：“妾有罗衣裳，秦王在时作。为舞春风多，秋来不堪著。”说的是一位宫女翻检衣箱，发现一件旧的罗衣，牵惹起对往事的回忆。这首诗有双重的寓意，一重是以秋日罗衣见捐，喻宫女的失宠。另一重是以宫女之失宠，喻政治失意。中国文人诗有这个传统。“一朝天子一朝臣”，这诗刺帝王的寡恩，翻过了两层。所以含蓄，耐人寻味。

　　稿子写完之后，编辑感到很满意，来信说再写几篇。之后又来信说，再写几篇。于是就写了很多。后来有些已经分配出去的名篇，也收回来给我写。如李白《将进酒》，本来别人写过了，审稿时觉得不满意，又交给我写。后来，我写的这篇赏析文章与另一篇赏析文章一起，被人民教育出版社收入高中语文教辅里。“‘鉴’书十二卷，卷卷有耶名。”鉴赏古典，是既看古人的好处，也看不好处。看得多了，心里就亮堂。所以我说，读也，写在其中矣。读到什么份上，写到什么份上。

　　一个诗性的人

　　吟出人文关怀，最重要的是自我修炼

　　记者：有人说唐诗宋词和古汉语已经是文物，只有鉴赏，不能创新。你从鉴赏者变身为创作者，其中最值得玩味的感悟是什么？

　　周啸天：一句话，翻出唐人手心。鲁迅有一句名言：“我以为一切好诗，到唐已被做完。”似乎宣布了旧体诗词的终结。可是他接着又补充道，“此后倘非能翻出如来手心之‘齐天大圣’，大可不必动手。”这话又给旧体诗词指出一条生路，那就是“翻出唐人手心”。

　　记者：争议声中，网友“枕书庙人”说：“私以为，周啸天的诗是一种语言探索，他并非一个不懂旧体诗词的人，如果想把旧体诗词写得古色古香，混入《全唐诗》而不被发现，那实在是旧体诗词创作的低级阶段，周作明显带有探索性质，他的好作品颇值一读。他的差作品，也不必讳言，哪个作家集子里还没点次品。”关于文字探索，请你谈谈自己的实践。

　　周啸天：鲁迅说，看人生因作者而不同，看作品因读者而不同。在有人看到很俗的地方，王蒙偏看到“古香古色”。写诗是写语言，好的语言来自学习，一种是书语，一种是口语。写诗要么贴近书语，要么贴近口语，总不要自己生造为好。这就是我的实践。

　　有一次回家乡渠县的路上，有朋友在车上批评一首儿歌，“弯弯的月儿小小的船，小小的船儿两头尖，我在小小的船里坐，只看见闪闪的星星蓝蓝的天”，他说最后这一句写的情景，为不可能。须知诗歌写的，不一定合理，诗中情景一定是掺和了诗人的想象的，诗人笔下的情景，不必是一个现实的生活场景。也就是一种“愿景”吧。读诗最重要的是体会诗人的那个兴会和心境。

　　记者：现代诗歌的边缘化，一般认为是“不关心时事”造成的。读《聋哑人舞千手观音》这首诗，“天人千手妙回春，族类同痴泪不禁。失语时分存至辩，无声国度走雷音”，感受到一种很强烈的人文关怀之情。现代人怎样才能写出既有文学价值，又有社会关怀的“唐诗”？

　　周啸天：鲁迅说，水管里流出的都是水，血管里流出的都是血。写诗的人，如果本身是仁者，是有人文关怀的人，不管写什么，这种关怀都会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所以，最重要的是把自己修炼成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总而言之，一个诗性的人。此外，还要学好语文。

(来源:四川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