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有意地學學兩漢品格了,使自己向海風山骨靠近。可這稍微地轉身就何等的艱難,寫《帶燈》時力不從心,常常能聽到轉身時關關節節都在響動,隻好轉一點,停下來,再轉一點,停下來,我感嘆地說:哪裡能買到文學上的大力丸呢?
在自己60歲的時候,賈平凹用一部新長篇《帶燈》作為送給自己的禮物,這部寫中國農村基層干部生存狀態和中國農村復雜現狀的長篇小說刊登在最新一期的《收獲》雜志上,40多萬字的小說將分兩期在《收獲》上連載,小說單行本將於明年1月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
小說原型是基層女干部
《收獲》雜志執行主編程永新是最早得知作家賈平凹在創作這部關於農村基層小說的,程永新說:“賈平凹一開始對我說,他要寫一部關於上訪的小說,我就疑惑,他會怎麼寫。據我所知,《帶燈》這部小說是有生活原型的,賈平凹有一個女粉絲,她是一個鄉鎮女干部,她會給賈平凹發很長的短信,講述她的生活和工作。賈平凹最初根據這個素材寫了一篇散文,但他又覺得不過癮,所以就又用這個素材寫了這部長篇小說。”
賈平凹在他的小說后記裡也提到了這位女干部,“她每天都給我發信,每次信都是幾百字或上千字,說她的工作和生活,說她的追求和向往,她似乎什麼都不避諱,歡樂、悲傷、憤怒、苦悶,如我在老家的那個侄女,給你嘎嘎嘎地抖著身子笑得沒死沒活了,又破口大罵那走路偷吃路邊禾苗的牛和那長著黃瓜嘴就是不肯吃食的豬。她竟然定期給我寄東西,比如五味子果、鮮茵陳、核桃、蜂蜜,還有一包又一包鄉政府下發給村寨的文件、通知、報表、工作規劃、上訪材料、救災名冊、領導講稿,有一次可能是疏忽了吧,文件裡還夾了一份她因工作失誤而所寫的檢查草稿。”
兩年前,賈平凹完成了長篇小說《古爐》,他這些年以平均兩三年的節奏完成一部部長篇小說,不斷地寫他熟悉的秦漢大地,《帶燈》又怎麼區別於之前的《秦腔》、《高興》、《古爐》,甚或更早的《廢都》、《浮躁》、《高老庄》?
《帶燈》的創作始於前年,寫作過程中,他盡力排除一切干擾,能推的活動都推了,包括幾次出國,也不大見一些熟人。這部小說寫作前的構思時間非常長,初稿在筆記本上寫,然后抄寫在稿紙背面,作大修改時又重新在稿紙背面寫一遍,最后在稿子上作小的增刪,整個小說寫了三遍。
程永新認為,相比以前的作品,這部小說語言更加流暢、明快,方言特點少了。這種改變在賈平凹看來更多是自己閱讀興趣的變化,他開始喜歡《離騷》也開始讀《山海經》,“到了這般年紀,心性變了,卻興趣了中國兩漢時期那種‘史’的文章的風格,它沒有那麼多的靈動和蘊藉,委婉和華麗,但它沉而不糜,厚而簡約,用意直白,下筆肯定,以真准震撼,以尖銳敲擊。”賈平凹說,“我得有意地學學兩漢品格了,使自己向海風山骨靠近。可這稍微地轉身就何等的艱難,寫《帶燈》時力不從心,常常能聽到轉身時關關節節都在響動,隻好轉一點,停下來,再轉一點,停下來,我感嘆地說:哪裡能買到文學上的大力丸呢?”
所以,《帶燈》雖然是陝西這塊土地上的故事,但語言色彩更明快、透明。“我想老賈在60歲時,還是希望更多的讀者,包括西方的讀者,認同他的作品。”程永新說。
寫作進一步了解中國農村
賈平凹認為,寫《帶燈》的過程,也是整理自己的過程,“我通過寫《帶燈》進一步了解了中國農村,尤其深入了鄉鎮政府,知道了那裡的生存狀態和生存者的精神狀態。”帶燈是書中女主人公的名字,是一個女性基層干部,程永新說,“帶燈也是螢火虫的意思,在黑夜中依然能放射光芒,這個隱喻是正面的。小說中的這個帶燈看到了矛盾和社會陰暗面,但小說不只是暴露社會問題,也寫到這些基層干部的難處、思考、奮進等復雜的方面。” 通過這位真實和虛構世界的“帶燈”,賈平凹看到社會基層的太多問題,“這些問題不是各級組織不知道,都知道,都在努力解決,可有些能解決有些無法解決,有些無法解決了就學貓刨土掩屎,或者見怪不怪,熟視無睹,自己把自己眼睛閉上了什麼都沒有發生吧,結果一邊解決著一邊又大量積壓,體制的問題,道德的問題,法制的問題,信仰的問題,政治生態問題和環境生態問題,一顆麻疹出來了去搔,逗得一片麻疹出來,搔破了全成了麻子。”
賈平凹說,他這麼思考社會基層,“或許我是共產黨員吧。”程永新並不認為這是一部社會主旋律小說,“在小說前半部分寫到了大量社會矛盾,但也不覺得陰暗”。賈平凹則認為,“正因為社會基層的問題太多,你才尊重了在鄉鎮政府工作的人,上邊的任何政策、條令、任務、指示全集中在他們那兒要完成,完不成就受責挨訓被罰,各個系統的上級部門都說他們要抓的事情重要,文件、通知雪片似的飛來,他們隻有兩雙手呀,兩雙手僅十個指頭。而他們又能解決什麼呢,手裡隻有風油精,頭疼了抹一點,腳疼了也抹一點。”
賈平凹眼中的基層干部,面對的是農民,怨恨像污水一樣潑向他們,“在我接觸過的鄉鎮干部中,你同情著他們地位低下,工資微薄,喝惡水,坐蘿卜,受氣挨罵,但他們也慢慢地扭曲了,弄虛作假,巴結上司,極力要跳出鄉鎮,由科級升遷副處,或到縣城去尋個輕省崗位,而下鄉到村寨了,卻能喝酒,能吃雞,張口罵人,脾氣暴戾。所以,我才覺得帶燈可敬可親,她是高貴的,智慧的,環境的逼仄才使她的想象無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