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封略長的書信,不算理論評介。請教正。
我手有點抖,視力也不大好,字跡歪七扭八,我很久也未寫字多的文章了,有些朋友的信也未覆。請諒!
抒雁:你好!
送我的線裝本抒情精短詩集,《還原詩經:遠古的回聲》和剛剛印出的《激情編年》三本書,小雨都先后帶給了我,衷心的感謝你。三本書,我都認真讀過了,真為你的成就高興。
《精短抒情詩集》的短詩,單純、清新、凝練、雋永,一首首都像一粒粒圓潤晶瑩的珍珠,又朴實又華美﹔詩體小卻都呈現了你濃濃的情懷和韻致,讀后使人難忘。小詩寫好更不易,還須有深邃的思考、精巧的構思和高度的概括能力。《還原詩經:遠古的回聲》,是接到此書后才讀到的,寫法、角度、表達方式都不同於過去已出版過的古詩全譯,有自己的見解和特色,確能使我們清晰的聽見我們先人從遠古傳來的勞動、生活的聲音,和他們古朴、純淨的或悲或喜的思想感情。《激情編年》這本你創作三十年的選集,其中許多詩過去在報刊發表時,和陸續結集出版后,我基本都曾讀過,至今仍有深刻印象。可以說,對我國這不平凡的三十年歷程,你的詩都有深刻的介入,你選得很精,它們都是經得起咀嚼的。它們以藝術記憶見証了時代和歷史。這三本書除作品外,它們的裝幀設計也都很精致。我常想,詩集本身,從內容到形式就應該簡潔而優美,都能像一件漂亮的藝術品一樣惹人喜愛,會有多好!
這些年,在報刊上除讀到你不少詩作外,還不斷看到你的散文、隨筆一類文字,以及你參加各種文學活動、筆會、研討會上的發言,這一切都說明你對文學的執著追求,不倦的學習、思考和勤奮刻苦的耕耘﹔同時也說明你的身體、精神,從上次大病之后,已得到完全恢復,思想的深刻,思維的敏捷,激情的充沛,藝術感覺的靈敏度似更超過往昔。真要祝賀你和你的筆。你的成長、成熟,怎不使人格外興奮和欣羨!
也許是我年紀大了,常愛回憶過去,過去的許多朋友,許多事物,每每憶起,深感時間流逝之迅疾,心頭也常是百味雜陳。如今,我雖蟄居一隅,卻始終仍在關注著曾經熟識的朋友,特別是過去曾多年相處的不少愛詩、寫詩的朋友,他們中不少人都已成為當今我國詩壇的中堅力量,看到他們的成果,心頭由衷的感到欣慰﹔像你和作榮等今天取得這樣大的成就,又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怎不使人高興!
在讀你的詩中,我曾想到你在編《激情編年》過程中,一定已趁機作了自己創作的回顧與總結,這自是十分有益的。我還想到,對我們創作中經常遇到的一些問題,比如什麼是詩,什麼是好詩,詩人該怎樣寫詩,怎麼正確認識詩的思想性、藝術性,怎麼繼承傳統和借鑒並創新、詩與政治、現實、讀者的關系,以及它的形式、風格、語言、韻律等等,總之,圍繞詩歌創作的許多問題,可能會是你常常觸及和思考過的,你會以自己的認識作為准則,指導自己從觀察、研究到表現的創作全過程。過去我們在共同工作的年頭裡,常常一塊談編詩、談寫詩,近許多年來,時過境遷,大家工作都很忙,接觸少了,在新的現實生活、新的思維觀念面前,在讀者對藝術和審美藝術不斷發展變化的今天,我高興的發現我們對許多問題的基本看法和理解似仍是相同的,因此讀你的詩,看到你對許多問題的認識和理解更感到親切。我從你的作品中受到許多啟示,引我思索。
讀你的詩,深覺在創作上,你是一個清醒的,有自覺意識和自覺追求的詩人,始終關注現實、關注國家人民的命運、關注人們豐富多彩的精神世界,如哈維爾說的你始終“信仰生活”,你始終懷有強烈的使命感,仿佛總是不斷敏銳的聽到時代的召喚,讓你傳達代表人民群眾聲音的自己的聲音,你以詩的方式介入現實,以藝術的方式呈現現實,是的,活生生的現實遠比任何虛構臆想要鮮活得多,生動得多,深刻得多,它們更具質感和美感。從這裡可以看出你充分的嚴肅性和理性,對生活、對藝術,你心靈至誠,感情至真,自然便能表現出自己所能企及的思想深度和歷史深度。在你所寫的許多詩中,無論寫大自然,或人間真情或人生感悟,都充溢著一種靈氣,寫得十分聰明﹔這種奇巧和靈動,可能主要源於你對所寫對象具有一種真誠的愛,你的觸須敏銳的感覺和發現了它,在藝術處理上又作了苦心的追求,動用各種手段加強詩的素質的呈現才達到的吧!
讀了你許多這類詩,它們的成功,也使我聯想到了時下有些詩作,我們常說:詩是心靈的產物,詩是感情領域的一種特殊藝術形式,詩當然要強調抒情,但情要真,能以抒情傳遞思想就更好了。情和理常常是分不開的。以情寫景,以景抒情,以情喻理,古今中外的詩作常都如此。這裡把情和理分開來說只是為表述的清晰和方便。我喜歡有情韻又有思想內容的情理相融的詩,正如艾略特所說,讀完一首詩能讓人:“像聞到玫瑰華的香味一樣的感知思想”。情和理似乎是仇敵,卻並非不能相融。我不喜歡沒有真情或感情蒼白的詩,也不喜歡流於說理、理念成份過重如同哲學寓言或格言警句的詩。可不可以說一首詩沒有情感就沒有肌體,而沒有思想就沒有靈魂呢?詩人該盡可能把思想巧妙的轉化為感覺和情致,這就考驗到一個詩人真實的本領了。
此外,我也注意到,你也有不少詩的主題是表現重大歷史事件和重大現實事件的,它們政治色彩較強,可以稱為政治抒情詩,也可以不這麼叫,稱謂並不重要,但它們都是以奔騰澎湃的激情燃燒著讀者,激起人們強烈的共鳴。這些年來,報刊上日益增多的涌現了不少這一主題的不同形式、不同風格卻篇幅恢宏、氣勢壯闊磅礡的詩作,說明我們的作者在深情地關注著這些重大事件,體現了他們庄嚴的責任感,作者熱情激越。筆墨縱橫揮洒,是當今我們詩壇一副壯麗的風景。對它們取得的成就,自然予以充分的肯定。但也毋須諱言,包括我自己所寫的這類詩作在內,在謀篇上,如何避免構思板滯、流於敘議和藝術處理上抽象政治術語直白入詩,這些有礙於語美素質的表達等方面的問題,都值得深入研究。這些,你一定早已意識到且比我理解得更深。因為政治抒情詩不能靠鋪敘和以抽象的概念語言以及慣用的新聞術語來完成,必須借助生動可感的具體形象、意象來實現。因此全詩營構的巧思、選擇切入的角度,以及運用生動的藝術語言就顯得十分重要,這裡,我們似可從馬雅可夫斯基、惠特曼、聶魯達等等許多外國詩人所寫的不少政治色彩很強的詩作中得到有益的啟示。比如惠特曼紀念林肯去世時寫的《哦,船長,我的船長》一詩中,全詩字面上始終沒有出現美國、林肯、民主等這類字眼,隻通過船、船長等喻體,把他的意思表現得明白無誤和淋漓盡致。全詩寫得既熱烈又深沉,既歡樂又悲楚,既雄渾又細致,既明快又含蓄,真是動人極了!再如馬雅可夫斯基禮贊十月革命和列寧等的許多詩章,如何自覺的摒棄了俄羅斯傳統祝頌詩的格調,將政治術語和口號、大膽、有機的融入他整體的詩作之中,成為全詩極具表現力的內容的一部分,使它們在自己的位置上閃射出強烈的藝術之光。不是麼,在這方面,我們還需要艱辛的探索,創造新的敘事方式、抒情方式和新的語言形態。
除此之外,讀你的詩還可以感到你認真的創作精神,你的刻苦和勤奮。除你優越的天賦外,勤於學習和思考,否則怎麼會有這樣豐碩的成果呢。對把詩創作當作一項快樂而嚴肅的工作和事業的人來說,對要創造美,創造超越物質層面、貫穿人類復雜精神生活的美的東西的人來說,很難想象不付出艱辛的勞動和巨大心血能得到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你的成功也清楚的說明了這一點。其實,勤奮刻苦是做任何工作都必須持有的態度,從事被稱為心靈事業建設的詩創作的來說,恐更應如此。
如果我記得不錯的話,你比我小十五六歲,具體到對我們個人短暫的生命來說,這十五六歲卻是最重要的時期。我的中青年時代正應發奮以求時,卻白白荒廢了許多黃金歲月,待風停雨霽之后,盡管我極力想設法補償逝去的年華,卻已是無力回天,老之將至了。自然,也毋須一味詛咒自己的命運,誰也無法擺脫時代的制約和影響,但我總是羨慕比我年輕的同志,他們多麼幸運趕上了改革開放后的好年月。你看,改革開放后的這三十年真是翻天覆地的三十年,隨著源於思想解放帶來的文學藝術的解放,詩歌呈現了從未有過的勃勃生機,詩壇真正呈現了百花齊放這種新局面,作者可以自由的進行創作,中西並蓄,博採眾長,涌現了那麼多很有才華、大有希望的一代代詩人,創作出那麼多可喜的、令人耳目一新的作品,拓寬了新的美學領域,他們正在創造新的文化、新的歷史。因此我實在是羨慕你,當然更羨慕比你更年輕的朋友。我相信未來的歲月會更好。
讀了你的三本書,十分興奮,想起該給你寫一封信表示祝賀,時間倉促,未及深思,信手寫來,一下子竟拉拉雜雜寫了這麼長,恐怕難免有誤,好在老友情深,當會諒我。
近年來,對許多文學活動我大都婉謝了,但身體尚好,請勿念。匆此,遙祝冬安!
李瑛
2008年11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