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中国梦”
时任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的柳亚子是最早给《东方杂志》编辑部寄来“征梦稿”的,他所描绘的梦想中的未来世界是个“社会主义大同世界,一切平等、一切自由,各尽所能各取所需”。这个梦想让人联想起共产主义。国民政府外交部长罗文干梦想着“武官不怕死,文官不贪钱”,梦想“永远做太平盛世的国民”。中央研究院总干事杨杏佛梦想中的“未来中国应当是一个物质与精神并重的大同社会”。
社会科学研究所的姜解生的梦想为“全国人民都住在庄严伟大的公共住宅,他们工作每天只有四小时或六小时。等到全国的电钟放出了上工的声号,他们已一秒钟不差地到达各人群底工作地点。”铁道部一科长吴嵩庆所梦的是“废除军备,国界,种族而臻于大同。”女作家谢冰莹的梦想是建立“一个没有国家,没有民族,没有阶级区别的大同世界。”著名作家郁达夫梦想中的“乌托邦”是“没有阶级,没有争夺,没有物质上的压迫,人人都没有,而且可以不要‘私有财产’的”。
《生活》周刊主编邹韬奋的梦想是:“有一个共劳共享的平等社会。”《中学生》杂志编辑叶圣陶先生的梦想是:“希望未来的中国人人有饭吃,个个有工做;所吃的饭绝不是什么人的膏血,所做的工作绝不为充塞一个两个人的大肚皮。”开明书店编辑索非的乌托邦是“走上‘无治’之路”,是“平等”、“自由”、“博爱”。光华书局编辑顾凤城梦想中的未来中国“是没有阶级,没有种族,自由平等的一个大同社会。”
清华大学教授张申府“理想中的中国”“是能实现孔子仁的理想,罗素科学的理想与列宁共产主义的理想的。”复旦大学商学院院长李权时说得最为明白:“我理想中的未来中国是须合乎礼记‘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是谓大同’的一段事实的。”复旦大学教授谢六逸向往“没有阶级,不分彼此”的未来中国。上海法学院教授朱隐青梦想着“无阶级专政的共产社会。”法政学院教授钱啸秋梦中出现了这样的一幕:“吃饭不是各办各的,而是持票赴农村公共食堂去吃。”
大阪商科大学周伯棣的第一个梦想是:“个人以研究经济问题为职志,不偏不党,以‘学究’的立场研究实际的经济问题,研究有得,忠实地揭示给民众。”天津女子师范学院教授韦丛芜“梦想着未来的中国是一个合作社股份有限公司,凡成年人都是社员,都是股东,军事、政治、教育均附属于其下,形成一个经济单位,向着世界合作社股份有限公司的目标走去。”
读者伊罗生称“将来的世界是无国界的大同世界”。读者何法的“白日梦”之二是“新式‘洪秀全’复活,率领了新‘太平军’‘天朝’的历史一页一页地翻开”。之三是“大家熙熙攘攘,大同世界”,没什么国界。中华书局编辑周宪文说得更细:“那里没有法律,也没有军警,可是国民从无争执,国里没有货币,没有工资,可是国民都很勤力。”
在这些理想的梦中,有些是能实现的,有些是脱离实际甚至是根本实现不了的。
“社会主义新中国梦”
这类梦想虽然不占多数,却反映了一种进步的思潮。与后来中国社会发展比较贴近的是燕京大学郑振铎教授的梦想:“我们将建设一个伟大的社会主义国家,个人为群众而生存,群众为个人而生存。”这一梦想虽然在民国时期是根本无法实现的,但在新中国成立后多数却真的变成了现实。
新闻记者楼适夷的梦想是:“未来的中国,将是新锐青年的中国,不是昏庸老朽的中国;将是勤劳大众的中国,不是剥削阶级的中国;将是中华民族自主的中国,不是帝国主义者奴役的中国;笼罩目前的一切屠杀、榨取、欺骗……的阴霾,将以和平、劳动、信爱……的光明来代替。
裕丰纱厂老板毕云程和银行家俞寰澄则希望在梦中出现“一个社会主义的新中国”、“联邦社会主义的国家”。上海银行张水淇的“梦想”如同匕首、投枪,他梦想未来的中国“……没有靠了枪杆压迫无武装的人民贡其膏血的英雄……政治之设施决之于国民的公意,公意一决,个人不拿阴谋诡计来破坏”。
读者张宝星充满激情的梦想是:“我梦想做一位革命的战士。或者是革命阵营里的一位走卒,跟随在千千万万的劳苦大众之后……为实现未来中国的梦而争斗。”这种公开表白,引起国民政府当局的注意。这类提出“社会主义新中国”之类的梦想,在当时被国民党称为“共党赤化言论”的梦想,也成为“新年征梦”活动被当局否定、“征梦”发起人胡愈之受排挤打压的重要因素之一。
“现实讽刺梦”
在这些“征梦稿”中,漫画家丰子恺的梦是最实在又有趣的。他用漫画家的思维与漫画的表现手法,除了一幅用在封面上的漫画外,又专门描绘了《母亲的梦》《黄包车夫的梦》《建筑家之梦》《教师之梦》《投稿者的梦》等多幅看似生动有趣、实是让人心酸的漫画:如《母亲的梦》是母亲用一根吹管向孩子的肚脐里吹气,梦想把孩子吹成一个胖小子。《黄包车夫的梦》则是黄包车夫希望自己能再长出两条腿来,跑得更快能多拉客人。
《建筑家之梦》则是一个建筑家蹲在一片地上,像栽树一样把一座座高楼在地上“栽”起来。
《教师之梦》是一个戴着眼镜的老教师,手握一个注射器,把文化知识直接注射进学生的身上。
《投稿者的梦》则是一个写稿者坐在写字台前,希望自己一个人变成3个人在思考和写作,投出更多的稿件。这些漫画算是反映了这些社会底层人民的梦想。暨南大学教授周谷城梦想比较单一和现实,却显得有些另类和有趣,在当时要实现难度也不小,他希望:“人人能有机会坐在抽水马桶上大便。”
“无梦之梦”
这类梦要么对国民政府提出了严厉批评,要么就放在心中不说。其中北大李宗武教授一口气就写下“十个希望”:希望“中国的军人不要只能内战,不能抗外”;“军事当局不要只知剿共,不知御侮”;“学者们不要相率勾结军阀,联络要人”;新闻记者“不要成为御用的宣传者”;“中国民众能监督政府,使政府不为少数军阀所私”等。
上海市政府参议武育干的梦想是:“那时的中华民国是一个真正名副其实的‘民’国,不是实际上的什么‘军’国,‘匪’国,‘官’国,‘×’国。”民国元勋、实业家冯自由做了一个“好梦”、两个“恶梦”,他说:“在这政治败坏国势危殆生产衰落社会不安的今日,凡属稍有思想的人们,难免胡思乱想,做出种种的怪梦。”
著名作家茅盾在“征梦稿”中写道:“对于中国的未来,我从来不作梦想;我只在努力认识现实。”小说家巴金说:“在现在的这种环境中……只能够使我做噩梦……那一切所谓中国的古旧文化遮住了我的眼睛,使我看不见中国的未来,有一个时期使我甚至相信中国是没有未来的……”作家林语堂则以“我不做梦”的口吻对现实作了一番并不“幽默”的批判。小说家老舍说:“我对中国将来的希望不大,在梦里也不常见着玫瑰色的国家。”专门研究《红楼梦》的红学家俞平伯则出人意料地回答:“我没有梦想”。
“征梦行动”中途停刊
尽管这些“梦”形形色色、五花八门,无论是“甜梦”还是“苦梦”,“好梦”还是“恶梦”,“吉梦”还是“噩梦”,“奇梦”还是“妖梦”,“夜梦”还是“白日梦”,但有一点是相同的,多数人都说出了心中的一些希望和不满,一度活跃了中国的政治思想气氛,这是“征梦”活动的积极意义。
当然,也有一些人对“征梦”持一种观望甚至是拒绝的态度。一向以口诛笔伐享誉文坛的鲁迅,却显得异常的清醒和冷静,他显然意识到《东方杂志》胡愈之等文友“想必以为言论不自由,不如来说梦,而且与其说真话之假,不如来谈谈梦中之真”的初衷,但在那样的政治环境下,鲁迅已感到这种“说梦”的危险后果了,在他看到《东方杂志》刚出版的“新年征梦”大特刊后,便撰写了《听说梦》杂文在《申报》上发表,他把这些“梦”概括为两点:“首先,是谁也觉得生活的不安定。其次,许多人梦想着将来的好社会,‘各尽所能’呀,‘大同世界’呀,很有些‘越轨’气息了。”
果然如鲁迅所说,这一在举国沉闷时期让人活跃思想、说出心中梦的“征梦行动”,因《新年的梦想》中发表了许多不满国民党的梦想,让当局受不了啦,便向新任商务印书馆经理王云五施以高压,王云五从生意出发便要胡愈之停刊《新年的梦想》,但他不改初衷,最后双方取消了编务合同。
到1933年3月16日出版的《东方杂志》第30卷第4号,胡愈之一共主编了9期,前后只有5个月时间。他因《新年的梦想》批评国民党而离开《东方杂志》,但却体现了一位中国知识分子的良知和对光明的向往。
(来源:人民政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