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婚礼,王朔到底没有参加。陈丹青说,他知道王朔为什么不来,因为他来了会哭得稀里哗啦。这是老一代叛逆者、摇滚客、愤青、激进分子、文痞、画痞变为善良父亲的时刻,是他们砍杀一生,佛前滚鞍下马的时刻。
这个世界上,能让王朔瞬间无底线柔软的前三名应该是女儿,女儿,女儿。第一个是自己的女儿,第二个是别人的女儿,最后一名女儿可以成为女性泛指——王朔对女性比对男性好,他认为女的比较关心人,能聊到一块去。男的分工好像是管物质交易、社会关系那一部分,所以特爱比较价格,分高下,什么都放在一起比,特讨厌。这点跟宝玉有一拼,所以他没去女儿王咪的婚礼。
对此陈丹青说:“我知道王朔为什么不来,因为他绝对控制不住。别看外面怎么冥顽,但是他内心脆弱得很,今天他来了会哭得稀里哗啦。这是老一代叛逆者、摇滚客、愤青、激进分子、文痞、画痞变为善良父亲的时刻,是他们砍杀一生,佛前滚鞍下马的时刻。”然后他提到了自己的女儿,我女儿今儿都三十四了还剩着,我都六十了,今儿有对我女儿有兴趣的吗?我也不说了,我也想哭。这是文人的千烦一好,儿女情长真情外泄的时刻,他们会表达,即便感慨万千如鲠在喉。
王朔的《致女儿书书》是我的床头书,很多段落能成诵。他对女儿说:“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希望你的父亲不是我。我小时候这样想过,我那时想将来我要有孩子绝不让她这样想。你是一面清澈的镜子,处处照出我的原形。和别人,我总能在瑕瑜互见中找到容身之地,望着你的眼睛,即便你满脸欢喜,我也感到无所不在的惭愧。你还是婴儿的时候,只要一笑,就像太阳出来,屋里也为之一亮……最后一次离开你,我没脸说我的感受,我还是走了,从那天起我就没勇气再说爱你,连对不起也张不开口,作为人,我被自己彻底否定了。从你望着我的那眼起,我决定既剥夺自己笑的权利,也剥夺自己哭的权利。”
这些文字是我们为什么爱王朔,每每被他刺得体无完肤更加死乞白赖爱的原因。王朔告诉我们的是“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这般亘古情感,抽丝剥茧,精辟入骨,溯本求源,没有粉饰。这才叫精神文化遗产。当然,朔爷你好好活着,活着也可以有遗产,还不交税,就像最近我们两次雀跃上当以为你开微博了,到我们中间来了。你不乐意同流合污,不需要交流,就远远闷得蜜着吧,想你了翻翻字,脑残粉们就知足了。
朔爷也是一个镜子,让人肝胆相照,无处所遁。王朔告诉女儿的话,我们一定要告诉自己的女儿听:“你必须只有内心丰富,才能摆脱这些生活表面的相似。煲汤比写诗重要,自己的手艺比男人重要,内心强大成混蛋比什么都重要……”王朔就是敢把我们这一小撮落后分子心里那一点点小阴暗给理直气壮地喊出来,既然强大的最高境界是混蛋,那就让家里的小混蛋继续混下去吧。王朔说,我干吗不对她宽容?我干吗要对她严厉?我希望她快快乐乐过完一生,我不要她成功。我最恨这词儿了。
所有这些翻江倒海赴汤蹈火掏心掏肺债权关系决定了,朔爷在女儿的婚礼上无法淡定,所以他闪人了。
□黄啸
(来源:新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