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报记者谢正宜报道摄影周斌
昨天下午,喜剧演员陈佩斯走上城市剧院的讲坛,主讲“人生大不同”公益演讲会。
“演戏的时候,我们并不平等,喜剧是把观众抬得很高很高,自己很卑贱很卑贱,我用我的卑贱来赢得观众的笑声,所以从上台的第一秒钟起,我们之间就是一个不对等的关系。演讲的时候,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很简单,平等地在一起。”陈佩斯说,自己在舞台上“小”,在思考里“大”。
每当有人提及他当年的大红大紫,陈佩斯便连连自谦:“那个时候就没有同行,就水落石出,只此而已,时代造英雄。 ”而当00后问“陈佩斯是谁”,他笑,“00后一般都得叫我爷爷了,我们这一辈人,就告诉他们,‘陈佩斯是当年的一个喜剧演员!’这就不错了,一个艺人到了这个时候人还能知道你是干什么的,这就是非常幸运的,而且也是非常成功的。 ”
第一次“上台”——捉蝴蝶
“人家一鼓掌我就起立撅屁股,这就是喜剧的一种小情境——当一个人做一件事情成了惯性,变成机械行动以后就停不下来,一听到一个刺激立刻就有反应,这种桥段卓别林先生在《摩登时代》里演绎流水线上的工人,用得是最漂亮。喜剧人经常把生活升华了,把它变成喜剧的情境。”陈佩斯说,自己的启蒙老师,并不是在演艺圈浸淫多年的父亲陈强,而是远在天边的卓别林:“我特别怕我父亲,见他心里就有点打颤。他告诉我长大千万别干这行,我小的时候他也不让我进电影院,我家住在北影剧团宿舍,离剧场直线距离30米,但是我父亲就绝对不允许我往那去,让我复习功课,越这么管我功课就越不好,结果两个都耽误了。 ”
后来,陈佩斯终于还是上了台,“我记得北影剧团在演《日出》,那年夏天特别热,为了空气流通,侧台、副台的大门都开着,这个戏是悲剧,观众看得唏嘘不已,剧场安静极了,后台空空荡荡的,我就看见灯光都集中在女主角身上,我就越走越近,突然看见有一只蝴蝶从外头飞进来了,落在镜子边上,我就走上台去,摘下来走到她身边说‘阿姨,蝴蝶!’,回家挨了一顿暴打。那就是我第一次上台。”
尽管到了后来,陈强帮着儿子,在儿子觉得最困难和吃力的时候,手把手教,他演一遍,陈佩斯学一遍,但老爷子从来没有认可过儿子的天赋:“当时也是下乡没有去处了所以才学的这个,走上这条路完全是为了找一个吃饱饭的地,当时部队一个月45斤粮食,能吃饱,所以就去了。 ”
第一次演出——为了十块钱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艺术还是以说教为主流,谁都不敢正式把‘艺术的娱乐性’拿到桌面上来说,”陈佩斯把从事喜剧创作表演的自己称作 “公开的地下工作者”,“我的理想就是要给大家带来快乐,这种东西在当时不能说,好像一个艺术家把自己的理想只放在逗乐上,档次太低了。 ”
1982年,陈佩斯跟朱时茂接到一个商演的邀请,出场费10块钱,“当时一听一场10块钱,怦然心动,但是要有节目,我和老茂就商量:‘一场10块钱呢,咱怎么也得挤进去!’朱时茂就出了一个主意,咱训练用的小品,有的特别可乐,把可乐的事给编一编,拿上去试试。我们一上去时,观众还很热情,我们俩说来说去,观众的脸一会儿却全都耷拉下来了。我们俩就觉得特没面子,在台上演到一半,就想有一个缝钻进去,还好朱时茂脸皮比较厚,愣撑着。 ”
这一次惨痛的教训下来,陈佩斯就觉得观众怎么那么难伺候,“观众是艺人的试金石,也是作品的试金石,那时候显然我们还不是金子,一点含金量都没有,但是我们得到锻炼,演着演着我们逐渐就发现了好多有趣的可能性,把所有失败的经验改改修修,每天和每天不一样了,越说越流畅,节奏也越舒展,结果就越演越火。那时候每天拿70块钱,美极了! ”但回到部队,因为军人不允许私自商业演出,两人所有的收入都被没收了:“拿走的时候很心疼,但也觉得值了,因为我们获得了很多喜剧表演的经验。 ”
上春晚——姜昆、马季说咱好苗子
过了年以后,姜昆找到陈佩斯说:“中央台春晚挺好的,今年还要搞,你们参加不参加? ”陈佩斯回说:“能参加!我跟老茂有个小玩意不错,演得挺火的! ”看完两人的演出,导演组表示是个好苗子,但还得收拾收拾。这收拾来收拾去,就有了质的变化:“就是笑声,笑声哗哗地往前走,我们俩的心特别欢喜,有一种成就感,忽然获得了很多东西! ”
那时候,陈佩斯演《吃面》,盛上第一碗面的时候,陈佩斯偷偷把这面给吃完了,姜昆赶紧说,不能一下吃完,得“三翻四斗”,马季也跟着就一句台词翻来翻去地帮他们磨,把整个戏剧节奏,整出了韵律美:“等我演到经验越多就越发现,喜剧被一个一个的技术环节控制着,不但有语言上的表述方法,还有讲故事的方法,我们经常为了卖个关子,故意隐而不发,把人的身份很多信息给埋着。演《吃面》,是一个导演要招一个群众演员,偶然碰上一个人来试试,这叫偶遇;但是《羊肉串》就不一样了,羊肉串的故事是一对天敌碰上一块,老鼠碰上猫了;再往后《主角与配角》,形成了人物表演惯性的错位,等于当着观众面换,产生了纠葛矛盾。越是好的喜剧铺垫得越干净越扎实,这时候就发现了喜剧有很多规律,小品的概念就是喜剧的短剧,像这种短剧在里面摸索了很多经验,朱时茂永远是强势,我永远是弱势,用小人物的机智和顽皮去戏弄他,后来就越来越清晰地变成一个套路,不是我们变成了一个套路,而是这个东西自古就有,只是我们大家没注意,它是有规律性的,我们两个就把它命名叫戏弄权威喜剧。 ”
进入迷茫——拍戏摔了群众还笑
后来有一次电影学院请他去讲课,“那是我们电影人的最高学府,我比较重视,提前看看理论书,看看滑稽是怎么解释的,看看幽默是怎么解释的”,“幽默就是对事对人的方法,不直接对抗,又不失尊严。而滑稽呢,滑是不正面摩擦,稽拆开就是一个人在茫茫的荒原里,在泥沼地里,后面有狼在追逐,没有地方去了,这代表人的困境,一个人在困境当中不失尊严地安然度过,这就是滑稽。 ”
很长一段时间,陈佩斯一直在探索喜剧的各种可能性,他做喜剧短剧,也做电视剧:“我曾经很执着,想有所作为,可是后来发现很糟糕,发现喜剧就是你倒霉我就开心,这太不人道了! ”拍《少爷的磨难》时,边上都是十里八乡过来看热闹的,听说拍电影,演《吃面》的那个人过来了,“我光着脚在土路上跑,追汽车,那个地上全是蒺藜,只要一跑立刻扎进脚里,导演喊停以后,我一抬脚,鲜血淋淋的,疼得控制不住,就摔那了,大家笑得前仰后合,非常开心,当时我都惊住了,觉得笑是一个特别残忍的东西,怀疑我做的事情都是没有价值的。这条路上我没人可以商量,也没人能给我答复,只有自己一点点往前走。小品和电影在1997年画了个句号。 ”
探索喜剧——我想玩点大家伙
陈佩斯觉得,不能永远重复那个小的东西,“我是一个学雕刻的,不能因为那个印章赚钱就永远卖小石头,我还想玩点大家伙——东西越大,就越需要不同的方法才能支撑住这个空间和时间。我抱着一种求知的态度,开始尝试话剧的创作。 ”
陈佩斯的喜剧话剧,第一个是《托》:“完成一个大的作品,对于我个人来说是一个非常大的进步,同时也把我很多在小品舞台上获得表演的经验带到了喜剧舞台上,比如开场就直接和观众交流,开场就铺垫。这种方法过去在舞台上好象是没有过,因为自己多年在喜剧舞台上打拼,我有这个把控现场的能力。 ”
“小品锻炼了我的喜剧技术,我又把这种喜剧技术用在了话剧上,完成了两个小时快乐的创造,这个时候就真的发现自己在成长,获得了很多智慧。”陈佩斯觉得,自己渐渐成为了一个“好的飞机设计师”,“想象出来的零件怎么做,怎么组合,全都是设计好的,两个小时从头至尾,观众在哪个点笑是精确计算的。 ”
又获得很多经验之后,陈佩斯做了《阳台》,这部戏可以说是他30年喜剧的总结,“当时也是非常巧,自己住进了新买的楼,住进以后发现很多让你吃不下吐不出的东西,整个上了一个大当,而且关系不对等,那种被屈辱简直是用语言无法描述的,特喜剧! ”
寻找自我——人每时每刻都在演戏
演小品名满天下、承包果园做农民、钻研喜剧搞实践,到底哪个阶段,陈佩斯活得最像陈佩斯自己?他回答说:“加一块就是了!”
在陈佩斯看来,人不是在舞台上才叫表演,生活里每个人都在演戏,都在表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社会角色、家庭角色,“你见了你妈整个口气,说话的调子都变了,见了儿子又变了,一直有角色不停地在变化着——演小品名满天下的时候,是我自己开着车在北京横冲直撞,跟着老茂到处应酬,那时候觉得也很自在。真的到农村承包荒山,土地的自我修复能力特别强,和它一起成长,然后在山里头写剧本,《阳台》就在那个山里面写的,从春天一暖和进去了,看着树上那柿子一点点长出来,到最后搁在窗台上,看着磨盘上小动物吃东西,黄鼠狼窜来窜去的,看着那个花开花落,听着鸟鸣,其实这个时候也是自我。但是这个时候是真的自我吗?也不是,我也在演戏,我也在扮演,我也有角色感,那个时候觉得自己像一个隐士,一个桀骜不驯、孤芳自赏的隐士,所以那时候写出那个词心大着呢,野着呢,所以其实都是角色。像钻研喜剧都有自己的角色定位,前两年喜欢穿中式衣服,那就是行头,都是扮演,就是演得好和不好,认真和不认真,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演了三十多年之后真有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