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张嘴也讲不完对这几千年丰富文化积淀的感受
讲起艺术、讲起“艺术大篷车”,语速原本不快的韩美林滔滔不绝,说到兴致盎然处,忍不住脱了外褂捋起袖子形容。他自称“大红大绿,野怪乱黑”,旁人乍看有那么点先锋的意思,但他却又总是用“展览会”、“同志们”这些老派的传统的词儿。这样有点怪异的矛盾,一如他的作品,无论雕塑、绘画还是书法、设计,都透溢着浓郁的时代气息,但他总是愿意去别人看来有点土、不那么时尚的基层和民间,“到起点去找我的作品”。
哪里是他的起点?
“艺术大篷车”。
韩美林在苗寨考察
赴贵州台江研究少数民族服饰、刺绣、金银制品,参加苗族“姐妹节”庆典活动;赴河南安阳小屯村殷墟实地考察古文字;赴青海、西藏研究风俗人情、民间艺术、佛教艺术;赴大连、山东枣庄、山西夏县研究青铜艺术;赴山西大同考察云冈石窟;赴宁夏银川考察贺兰山岩画……30多年,他每年都会组织中国美协韩美林工作室的员工下乡考察、深入生活。
他发动“大篷车”引擎最早的时间,是在“文革”期间。那时,韩美林被下放到安徽淮南瓷器厂劳作,历经艰苦,习得了深厚的陶瓷技术。从这以后,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钧瓷恢复和发展的重要时段,随着国内陶瓷界有不少著名专家、学者纷纷来禹州市神垕镇创作或传授技艺的热潮,韩美林数次开着“大篷车”走进钧瓷发祥地——河南禹州,全神贯注、夜以继日地进行创作,亲自拉坯、盘泥,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内就创作出近千件佳作。
其中的艰苦韩美林没有提及,但这段记忆给河南省工艺美术大师苗锡锦的刺激是“气味”——“当时,钧美一厂卫生环境、生产、生活条件都比较差,没有专门招待客人的住所。韩美林每次来钧美一厂时,只能睡在车间里;食堂没有餐厅,只能在厨房里就餐;厕所更加糟糕,神垕因水源紧缺,厕所都很简陋,一进去,臭气冲天,尿液满地,非常难堪”。总是在谈话里自豪地表示自己是“穷人家的孩子”的韩美林自然一点都没有计较生活环境和食宿条件,执著于创新钧瓷造型艺术,他的钧瓷作品,突破了钧瓷历史上“钧不过尺”和钧瓷只限于洗、钵、尊、碗等传统造型,器型新颖,造型优美,为钧瓷的发展起到了划时代和里程碑的重要作用。这样的艺术活动已经持续了20多年。在全国各地的陶瓷“点”,韩美林每到一地,就帮那些小厂、穷厂、快倒闭的厂,以及那些没有设计能力的厂设计、创作作品,助它们起死回生。
而追溯起韩美林行程最远、耗时最长的一次艺术采风,那要数1998年5月18日启动的“大篷车”行动。这次的“大篷车”,给韩美林的“刺激”不是“气味”,而是触及灵魂的中华文化创作源的艺术情态。
那次采风历时近一年,自中国西部东行35000公里,途经北京、河北、山西、陕西、河南、山东、江苏、浙江、江西9个省市,延安、铜川、西安、洛阳、禹州、临沂、常州、苏州、宜兴、龙泉等几十个城镇。
“那次万里行,我们本来是想汲取中华民族艺术的营养,但我怎么也没想到,下乡期间在做人上给予我们的启示远比艺术上汲取得多。”当韩美林一行从山西行进到陕北横山县时,在黄土高坡上看到下面一群男女老少顶着7月的骄阳,坐在洼地上看戏……红红绿绿的“舞台”上正演着《霸王别姬》,一条紫色灯芯绒上几个黄色大字“横山县艺术剧团”,寒酸的横标被太阳烤成“M”形,没精打采地耷拉着。天太热了。“那个舞台还叫舞台吗?薄薄的一层土,铺上一些高粱秆,演员在台上深一脚浅一脚,上来下去,可真难为他们了。我看到三伏天里,演霸王、虞姬的演员穿的都是露胳肢窝的破了洞的戏装,可这并没有影响他们认真执著地演出。”
韩美林看到兵败如山倒的霸王退到乌江边、虞姬自刎的那一场戏。“本来秦腔的做派、唱腔就有一股豪里有悲的气吞山河之势,霸王一上场‘哇呀呀’一声吼,见到虞姬,三步并两步弯腰将她托起,仰天长啸,吼着那绝望的触及灵魂的秦腔,他抓住虞姬那把乌丝往嘴里一叼,左腿一抬,金鸡独立……我顿时感到一股英雄气概。但见他把头一扭,大吼一声向前冲去,跳到那滚滚乌江里,千古英雄就这么与美人同归于尽,死不瞑目地走了……这托着美人、叼着头发、金鸡独立、挪着那碎碎的哆嗦步的场景,令我久久不能忘怀。尤其是霸王临走叼着头发的处理,尤其是那单手抓发,一拨、一拧、一叼、一托、一抬,在视觉形象上处理得天衣无缝。说实话,我看到过各个剧种的霸王与虞姬永诀的艺术处理,见过多少让霸王拉着空架子装腔作势的动作设计,但和这悲怆、触人灵魂的秦腔根本没法相比。在这小小的山洼洼里,我惊讶地发现它竟是藏龙卧虎的中华民族创作源,是现今艺术家们还未开垦的处女地,即便我有八张嘴也讲不完对这几千年丰富文化积淀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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