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風說:忘記她吧!
我已用塵土,
把罪惡埋葬!
雨說:忘記她吧!
我已用淚水,
把恥辱洗光!
是的,多少年了,
誰還記得
這裡曾是刑場?
行人的腳步,來來往往,
誰還想起,
他們的腳踩在
一個女兒、
一個母親、
一個為光明獻身的戰士的心上?
隻有小草不會忘記。
因為那殷紅的血,
已經滲進土壤﹔
因為那殷紅的血,
已經在花朵裡放出清香!
隻有小草在歌唱。
在沒有星光的夜裡,
唱得那樣淒涼﹔
在烈日暴晒的正午,
唱得那樣悲壯!
象要砸碎焦石的潮水,
象要沖決堤岸的大江……
二
正是需要光明的暗夜,
陰風卻吹滅了星光﹔
正是需要吶喊的荒野,
真理的嘴卻被封上!
黎明。一聲槍響,
在祖國遙遠的東方,
濺起一片血紅的霞光!
呵,年老的媽媽,
四十多年的心血,
就這樣被殘暴地潑在地上﹔
呵,幼小的孩子,
這樣小小年紀,
心靈上就刻下了
終生難以愈合的創傷!
我恨我自己,
竟睡得那樣死,
象喝過魔鬼的迷魂湯,
讓轔轔囚車,
碾過我僵死的心臟!
我是軍人,
卻不能挺身而出,
象黃繼光,
用胸脯筑起一道銅牆!
而讓這顆罪惡的子彈,
射穿祖國的希望,
打進人民的胸膛!
我慚愧我自己,
我是共產黨員,
卻不如小草,
讓她的血流進脈管,
日裡夜裡,不停歌唱……
三
雖然不是
面對勾子軍的大胡子連長,
她卻象劉胡蘭一樣堅強﹔
雖然不是
在渣滓洞的魔窟,
她卻象江竹筠一樣悲壯!
這是二十世紀,七十年代,
社會主義中國特殊的土壤裡,
成長起的英雄
——丹娘!
她是夜明珠,
暗夜裡,
放射出燦爛的光芒﹔
死,消滅不了她,
她是太陽,
離開了地平線,
卻閃耀在天上!
我們有八億人民,
我們有三千萬黨員,
七尺漢子,
偉岸得象鬆林一樣,
可是,當風暴襲來的時候,
卻是她,沖在前邊,
挺起柔嫩的肩膀,
肩起民族大廈的棟梁!
我曾滿足於——
月初,把黨費准時交到小組長的手上﹔
我曾滿足於——
黨日,在小組會上滔滔不絕地匯報思想!
我曾苦惱,
我曾惆悵,
專制下,嚇破過膽子,
風暴裡,迷失過方向!
如絲如縷的小草喲,
你在驕傲地歌唱,
感謝你用鞭子
抽在我的心上,
讓我清醒,
讓我清醒,
昏睡的生活,
比死更可悲,
愚昧的日子,
比豬更骯臟!
四
就這樣——
黎明。一聲槍響,
她倒下去了,
倒在生她養她的祖國大地上。
她的琴吧?
那把她奏出過歡樂,
奏出過愛情的琴呢?
莫非就比成了絕響?
她的筆呢?
那支寫過檄文,
寫過詩歌的筆呢?
戰士,不能沒有刀槍!
我敢說:她不想死!
她有母親:風燭殘年,
受不了這多悲傷!
她有孩子:花蕾剛綻,
怎能落上寒霜!
她是戰士,
敵人如此猖狂,
怎能把眼合上!
我敢說:她沒有想到會死。
不是有憲法麼?
民主,有明文規定的保障﹔
不是有黨章麼,
共產黨員應多想一想。
就象小溪流出山澗,
就象種子鑽出地面,
發現真理,堅持真理,
本來就該這樣!
可是,她卻被槍殺了,
倒在生她養她的母親身旁……
法律呵,
怎麼變得這樣蒼白,
蒼白得象廢紙一方﹔
正義呵,
怎麼變得這樣軟弱,
軟弱得無處伸張!
隻有小草變得堅強,
托著她的身軀,
托著她的槍傷,
把白的,紅的花朵,
插在她的胸前,
日裡夜裡,風中雨中,
為她歌唱……
五
這些人面豺狼,
愚蠢而又瘋狂!
他們以為鎮壓,
就會使寶座穩當﹔
他們以為屠殺,
就能扑滅反抗!
豈不知烈士的血是火種,
插出去,
能夠燃起四野火光!
我敢說:
如果正義得不到伸張,
紅日,
就不會再升起在東方!
我敢說,
如果罪行得不到清算,
地球,
也會失去分量!
殘暴,注定了滅亡,
注定了“四人幫”的下場!
你看,從草地上走過來的是誰?
油黑的短發,
披著霞光﹔
大大的眼睛,
象星星一樣明亮﹔
甜甜的笑,
誰看見都會永生印在心上!
母親呵,你的女兒回來了,
她是水,鋼刀砍不傷﹔
孩子呵,你的媽媽回來了,
她是光,黑暗難遮擋!
死亡,不屬於她,
千秋萬代,
人們都會把她當作榜樣!
去擁抱她吧,
她是大地女兒,
太陽,
給了她光芒﹔
山崗,
給了她堅強﹔
花草,
給了她芳香!
跟她在一起,
就會看到希望和力量……
六月七日夜不成寐
六月八日急就於曙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