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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抒雁:詩界的一位“拼命三郎”

張孝評

2013年02月19日17:35    來源:人民網-文化頻道    手機看新聞

抒雁走了,雖在意料之內,但仍感突然,以至於此刻,坐到電腦前,想為他寫點什麼,可縱有萬千思緒涌動於胸坎,一時間竟茫然失語,不知從何說起。

我與抒雁,自1962年9月一起邁入西北大學中文系的門檻,從相識、相知到相交,至今已是五十載有余。不管是大學念書及文革串聯時並肩攜手的共同成長,還是畢業后天各一方或是書信、或是電話的精神交流,半個世紀來,兩顆心始終是貼得很近很近的。我們的學友之情,其所以能超越時空,靠的是一樣東西,那就是詩。抒雁是詩人,而我雖則也曾涂鴉式地寫過一些歪詩,但充其量隻能算是讀詩、愛詩的人。兩個人之間,純粹是一種詩的交情。回憶起來,我們上世紀80-90年代連篇累牘的書信往來,以及此后常常一說就是幾十分鐘甚至個把小時的電話交流,幾乎極少涉及日常生活的層面,而往往三言兩語便直奔主題,圍繞著詩或者與詩相關的話題展開討論。

抒雁跟我不止一次提及,他對詩的緣分,從孩提時代即已開始。他出生在關中農村,打小灌滿其耳朵的,更多是家人以及鄰居大聲吼叫或低聲哼唱的秦腔。正是那種帶著泥土的渾厚與芳香的唱詞,伴隨著板胡的旋律和鑼鼓的節奏,將他引向了詩這一最終把自己的一生都無怨無悔地貼賠進去的生命之旅。

話是這樣說,但抒雁在文革中看著滿世界的亂象,也曾作出過類似黛玉焚稿的決絕表示。那是在大學畢業前夕,他當著一二知己的面,眼含熱淚,一頁頁撕下並燒掉了多年積存的詩稿。然而,此舉對於抒雁,畢竟只是莽撞小伙的一時沖動而已。當他步入社會(先是在寧夏的部隊農場鍛煉,接著又參軍,隨之便調到《解放軍文藝》雜志社任詩歌編輯)之后,其與生俱來的詩緣不僅重新得以接續,反而一發而不可收。他將詩當作為之痴迷又為之癲狂的事業乃至生命的全部,真正地成了詩界的一位“拼命三郎”。

1986和1997兩年,我曾因故兩度赴京,與抒雁有過好幾次長夜之談。他在讓我分享其寫詩快樂的同時,也向我訴說了創作過程中備嘗的艱辛與折磨。抒雁拿出他平日放在枕邊或裝在身上的幾個小札記本叫我看。其中之所寫,大都是互不關聯的片言隻語。抒雁說,這是他平時讀書或旅行時所思所感的備忘錄。有時在街頭,他見到、想到什麼,就會突然蹲下身來,盡快用鉛筆寫下瞬間的思緒﹔有時午夜夢回,憶及夢中由無意識深處跳出的一些妙句,他會突然從床上躍起,擰開燈,按其原樣記錄在冊。此等文字,絕大多數隻起了練筆的作用。但也確有少部分,日后被摘出發表,成為名聲遠播的佳作,如為艾青所激賞的組詩《夏天的小詩》,以及抒雁自己特別看重的《掌上的心》等,即屬此例。翻檢這些存留著抒雁日思夜想、牽腸挂肚印記的小本子,我不由得想起傳說中李賀拴在小毛驢脖子上的那個錦囊來。李賀騎驢覓詩,被后來者稱為“嘔心瀝血”,其實,抒雁又何嘗不是如此?世人但見詩作流傳后的光鮮亮麗,又有誰得知詩作誕生前及誕生中的心血耗費?柳青有雲,文學是愚人的事業。路遙累垮了,倒下了﹔如今抒雁也累垮了,倒下了。陝西籍的兩位“拼命三郎”,各以其小說與詩創作的苦斗生涯,對柳青的話做出了生動的詮釋。

2003年歲末,抒雁因直腸癌住院。就在手術前夜,躺臥於病床的他,還居然有心思去構思,並且寫下了《無影燈下》這樣的詩。我是隔年在西安與抒雁相聚時,才知道他住院手術這件事和《無影燈下》這首詩的。當時,我只是半開玩笑地說了一句:“手術前寫詩,你真是不要命了!”是的,抒雁就是這樣的人。常香玉稱“戲比天大”,而在抒雁那裡,則是詩比命大。中國詩歌史上,身處垂危之時,尚能以詩自娛者 ,似乎僅隻有為自己預擬《挽歌詩》的陶淵明一人而已。抒雁的《無影燈下》,在認知詩比命大這一點上,足可與陶淵明的《挽歌詩》相媲美。其中所表現的對死亡畏懼感的消解,對死神可能降臨的從容與淡定,非大徹大悟的大無畏者,是斷乎寫不出這樣充滿英雄氣質的好詩來的。

說到此,抒雁與我最后一次見面的情景,頓時歷歷如繪般浮現於我的眼前。那是六七個月之前,去年夏日的一個午后。抒雁在金花飯店,差黨昊開車來接我。推門進去,他正和西安的一位女詩人在談話。女詩人要出一本詩集,求抒雁為其作序。抒雁已經用鉛筆把序寫好,二人正就序中的某些措辭交換意見。當時,抒雁一邊說話,一邊連連地咳嗽,以至於說不了幾句,就得停下來,喘喘氣,喝口止咳糖漿。而且,我看抒雁的面色,也是從未見過的極度疲憊與憔悴。我的潛意識中,已有某種不祥的預感。然而,因為怕引起他的精神壓力,我只是勸其歇一會兒,不要再往下說了。可抒雁卻不依不饒,非堅持下去,把要說的話在咳嗽聲中說完不可。當初,我對他的固執不是太理解的。現在,當我將這一場景與其一貫的拼命三郎精神鏈接在一起之后,才明白過來。抒雁固執的背后,無疑是他作為即將上任的中國詩歌學會會長,對中國當代詩歌發展的擔當及責任心在起作用。

抒雁之於詩,是一場一生一世的生死之戀。活著時,他為詩,已經做了他能做的一切。如今,抒雁走了,無論是其親人,還是其好友,都不必過於悲切。因為這對極度疲憊的他,未嘗不是一種解脫,一種休息。而且,大家可以想一想,抒雁為什麼不遲不早,恰好趕在2月14日西方情人節的一大早出走?往好處想,興許是喜歡熱鬧的他,要趕赴西天,去參加一場詩的派對吧?

 



 

(責任編輯:黃維、許心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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