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照：越年輕的朋友 越應該多讀“讀不懂的書”

記者翟曉林

　　上周，台灣文化名人楊照來漢簽售新書《馬爾克斯與他的百年孤獨》。台灣誠品書店共主辦了46期誠品講堂，他擔任31期主講。《百年孤獨》是其中一個主題。武漢正打造讀書之城，他的“講書”經驗讓記者感覺相當好奇。

　　250塊錢聽一部經典

　　讀+：《馬爾克斯與他的百年孤獨》是您在誠品講堂的講義嗎？

　　楊照：我從2005年在誠品講堂開了一個課程，叫“現代經典細讀”，這部分講題后來陸續整理出來。在台灣出了5本，大陸是第一次引進這部分的內容。

　　讀+：為什麼選的都是《進化論》、《夢的解析》這樣的書，感覺跟民眾不是特別貼近？

　　楊照：現代社會我們習以為常的東西，是有來歷的。比方旁邊湖上的欄杆為什麼是幾何式的，而不是蘇州庭院的垣牆式。它們多來自於西方18世紀以后巨大的改變和發展。課程的用意就是幫助大家回到重大的、提出突破性觀念的地方，來了解我們今天這個世界。如果是大家很容易親近的書，你自己都可以讀、可以有很大收獲，那完全不需要我。有些書，你知道應該讀，知道很有道理，但自己讀不下去或很難理解它為什麼重要，那就需要我。其實是個讀書課，一邊讀一邊上課。我常常告訴學員說：錢都繳了，那就讀吧。

　　讀+：誠品講堂不是完全公益性質？

　　楊照：是需要付錢讀書的課。正因為是艱深的，才需要付錢，給自己一個理由把書讀下去。每一本書講5堂課，5個禮拜，每堂課大概50-60元人民幣，2個小時。大概250塊錢可以讀一本經典。

　　讀+：為什麼選中《百年孤獨》？它告訴了我們什麼東西的來歷？

　　楊照：第一，拉丁美洲過去在世界體系裡非常邊緣，就是因為上世紀60年代它在文學上的表現，逼迫第一世界不能不重視。它提供了很不一樣的世界觀。20世紀現代體系建立起來后，認為隻有科學是最后的真理。但拉美的解放神學、發展理論或者是文化解釋，都回到一個人的處境更曖昧的地方，科學無法証明存在的東西，無法去掌握的東西，在那個世界裡面仍然有效。所以提供了這樣一個視野。

　　第二是它開出了很大的想象空間。魔幻寫實跟奇幻有很大的差別。奇幻是我們清楚了解這就是一個人腦子裡胡思亂想的東西，魔幻寫實讓你進入這個環境，突然有個奇特的感應：這種事情我好像經歷過，或者可以接受世界這樣存在著。《百年孤獨》從一開頭就是個神話，可是在每個細節把你吸引住，讓你覺得這個神話比你的現實更真實，這是很了不起的貢獻。

　　不要追求“把書讀懂”

　　讀+：台灣跟內地的閱讀氛圍上有什麼差別？比方陶杰就說香港讀者喜歡看專欄，不太能接受較長文章。

　　楊照：年輕朋友閱讀的耐心越來越低，會傾向於讀短東西。這是普遍的。

　　比較厚重的、長的東西在香港非常難生存，基本上消失了。在台灣，一本書七八萬字是正常的，但到了大陸，一本書要15萬字，看到七八萬字的書就會覺得偷工減料。大陸還有一個傳統想法，要有長的東西，壓得住。

　　台灣有另外一個有趣的現象：兩極化嚴重。短的東西被視為網絡閱讀，如果短東西結集，基本沒有辦法出書。短篇小說很難出版，大家覺得可以在網絡上看。但如果是二三十萬字的大長篇，反而可以出。所以台灣可以通過(不同長度的)書籍，找到一群願意去耐心讀書的讀者。

　　台灣的狀況在香港和大陸中間。不過我感覺到大陸這幾年閱讀的習慣正在快速變化，正在向台灣和香港靠近，可能厚重的閱讀會受到比較大的考驗。

　　讀+：您在不少場合都講過，不要追求“把書讀懂”。為什麼這麼說？

　　楊照：把書讀懂，和隻喜歡讀讀得懂的書，這兩件事是分不開的。如果習慣隻“把書讀懂”，就限制了自己接觸很多書的機會。老是覺得書的內容要適應我，講我看得懂的東西，其實這是浪費。如果一天到晚隻讀你讀得懂的東西，這沒有挑戰，沒有得到新東西。

　　所以我鼓勵大家讀“讀不懂的書”，在那個過程中你在打開眼界。越年輕的朋友越應該這樣做，因為你現在熟悉的世界這麼小，書是最方便、便宜、自在地打開世界的方法。

　　楊照：原名李明駿，1963年生。台灣大學歷史系畢業，美國哈佛大學史學博士候選人。研究專長為中國古代思想史、社會人類學。台灣有名的作家、文學評論家、時評家、媒體人。在大陸出版了《迷路的詩》、《我想遇見你的人生》 等多部散文及文化評論集。

　　教授在上面講課，學生在下面google

　　讀+：您強調過“准確”，給觀眾做講座也很要求“准確”。這讓我想起張大春轉發過內地學者江弱水批評蔣勛的文章。江弱水批評蔣勛的講座中有許多錯誤，“美言不信”、是“文化的三聚氰胺”。您怎麼評價？

　　楊照：在知識傳播的過程當中，事實的准確是基礎。但是最后決勝負的，不在這個基礎上。比如我女兒在彈琴，她必須尊重這個樂譜，把每個音彈對。但是最后決定她是不是一個音樂家，值不值得別人來聽她演奏的，不在於每個音彈對，在於她怎麼去解釋這些音，怎麼給這些音不一樣的意義。

　　如果今天是知識非常封閉的時代，流傳這麼廣的蔣勛的書有這麼多的錯誤，(后果)比現在嚴重太多。但我們今天的好處在於，在事實的准確上沒有那麼多困難。台灣的大學教授在上面講課，學生在下面Google，隨時可以告訴你說老師你剛才講錯了。作為知識傳播者，你有這個責任盡量把它弄對，而且越來越沒有借口，別人可以Google，你也可以。但我還是不喜歡單純看最低層次的對錯，而忽略了去討論觀點跟意義。我不會因為事實准確就抬高他的意義。

　　蔣勛對美術、美學的感受有貢獻，尤其在視覺的提醒上面，很多事情是有獨到看法的，不應該因為他一些知識上的錯誤就徹底否定。但我也不是倒過來說，隻要他有這樣的貢獻，就什麼都可以。

　　《馬爾克斯與他的百年孤獨》：

　　活著是為了說故事

　　作者：楊照 著

　　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出版時間：2013年3月

(來源:長江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