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們為魯迅抬棺的場景,其中哪一位是孟十還,現在已不可考。
運送魯迅遺體的汽車
《密爾格拉得》(孟十還譯)
孟十還主編的《大時代》
剛上映的電影《蕭紅》中,用很大篇幅表現了蕭軍、蕭紅與魯迅先生之間的深厚情誼和頻繁通信,翻看《魯迅書信集》相關部分,一個叫“孟十還”的名字跳了出來。
1936年10月19日,魯迅逝世。三天后,魯迅靈柩被抬出上海萬國殯儀館,送至萬國公墓下葬,上萬名上海市民參加了這場葬禮。十多裡路的送葬路程中,多位青年作家為魯迅抬棺。親歷者蕭軍后來回憶,為魯迅抬棺的作家一共有16位,其中有兩個遼寧人,除了他,另一個就是籍貫沈陽的翻譯家孟十還。孟十還是誰,何以為魯迅抬棺?對這個陌生名字,一般讀者不熟悉,很多遼寧文學史的研究者們也知之甚少。然而,在已出版的魯迅書信集中,與此人的通信多達32封,可以想見,在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的中國文壇,孟十還絕不是一個無名小卒,這位才子應該有很多故事。
收信人“孟十還”
有心的讀者如果翻看魯迅書信集,便會發現,“孟十還”是個經常出現的收信人。
“從三郎太太口頭,知道您頗喜歡精印本《引玉集》,大有‘愛不忍釋’之概。嘗聞‘紅粉贈佳人,寶劍贈壯士’,那麼,好書當然該贈書呆子。寓裡尚有一本,現在特以奉贈,作為‘孟氏藏書’,待到五十世紀,定與拙譯《死魂靈》,都成為希世之寶也。”
以上是魯迅於1936年2月17日寫給孟十還的一封信,裡面的“三郎”指的是東北作家蕭軍,他的“太太”便是女作家蕭紅。信中記錄,魯迅打算送書給孟十還,語氣親切幽默,與人們印象中橫眉冷對的魯迅簡直判若兩人,就像陳丹青在《笑談大先生》裡寫的,“魯迅天性裡骨子裡的大好玩”。能讓魯迅流露出真性情,孟十還想必一定是個為人為文都很不錯的年輕人。
但關於魯迅這個青年摯友,除了與魯迅有關的研究資料外,坊間卻少有詳細的記錄。2011年出版的《遼海名人辭典》寫孟十還,寥寥500余字,這也是近年首次有辭書將孟十還收錄。《遼海名人辭典》的編者告訴沈陽晚報記者,他們當初查閱了許多資料,可以確証孟十還是沈陽人,但關於他在沈陽的具體信息卻無法找到,這無疑讓人感到遺憾。
1908年出生於遼寧(時稱奉天),孟十還的文學發跡也在遼寧。資料記載,孟十還最初以詩歌創作走上文壇的,他寫過一些新詩,如《淚和血》、《流水中的落葉》等,也寫了《一個秋裡底哀聲》等散文詩,分別發表在1923年沈陽《盛京時報》、1925年大連《青年翼》等報刊上。文學史研究者發現,孟十還是一個筆名,此人原名應該叫孟憲智,早期以“咸直”、“孟咸直”等筆名。沈陽晚報記者針對這些線索咨詢了《遼寧文學史》的主編白長青,白先生表示,他對孟十還、咸直、孟咸直這些名字都感到有些陌生,“活躍於上世紀二三十年代文壇的遼寧作家比較多,這人應該不是特別出眾。”
1927年之后,孟十還前往蘇聯留學,苦攻俄語文學,由作家轉型為一名翻譯家。
作為翻譯家的同行
那麼,孟十還又是如何與魯迅結緣的呢?
學者欽鴻考証發現,1932年,孟十還從蘇聯回國后,來到上海,開始以“孟斯根”為筆名,發表了很多篇介紹蘇聯文學和俄羅斯文學的文章和譯文,還在《論語》、《人世間》等雜志上發表過很多散文小品。1934年魯迅發起創辦的《譯文》創刊后,孟十還向《譯文》投了一篇蘇聯作家左琴科的《我怎樣寫作》的譯稿。正是由於對蘇俄文學的共同關注,魯迅開始重視起這位初出茅廬的小伙子。翻閱《魯迅日記》,從1934年10月至1936年9月,魯迅與孟十還的聯系達85次之多,內容多是雙方研究探討翻譯出版業務。
比如1934年10月31日,魯迅給孟十還寫的信顯示:“托翁的《安那·卡列尼那》,中國已有人譯過了,雖然並不好,但中國出版界是沒有人肯再印的。所以還不如譯A.T.的《彼得第一》(即阿·托爾斯泰的《彼得大帝》,編者注),此書也有名,我可沒有見過。不知長短怎樣?一長,出版也就無法想。”信中的內容不難看出,當時蘇俄文學大批涌入國內,翻譯者眾多,孟十還大概是想借翻譯《安娜·卡列尼娜》掙些稿酬,由於已有人捷足先登,這個想法被魯迅勸止。
還比如1935年1月17日的信中,魯迅告誡孟十還,“拉甫列涅夫的文章尚蒙欽刪,則法捷耶夫一定是通不過的。官威莫測,此后的如何選材,亦殊難言。我想,最穩當是譯較古之作。”意思是說,當時進步文藝不見容於政府當局,譯介蘇俄文學難度較大,適當避開“犯忌”的作家,防止勞而無功。
翻譯靠譯作為生,除了翻譯水平要高,翻譯者如何經營自己也是問題。在信中,魯迅告誡孟十還,無論哪個書店老板,對作者“手段都是辣的”,作者倘若“賣稿集中於一個書店”,就會被這書店“支配你的生活”,使自己處於不利地位。因此,除了《譯文》之外,魯迅還幫孟十還廣泛尋找發表渠道,良友圖書公司的鄭伯奇遇見魯迅,表示想請孟十還為他主編的《新小說》月刊譯點短篇小說。魯迅次日便寫信告訴孟十還,還建議孟氏主動“去訪他一回,接洽接洽”。為此,魯迅不僅在信中抄上良友圖書公司的地址,還提示他:“公司的辦公時間是上午九點起至下午五點,星期日上午休息。去一次自然未必恰能遇見,那麼隻好再去。”
最后的那封信
在魯迅的幫助下,剛剛回國的孟十還“稿路恆通”,從1934年末起,他先后在陳望道主編的《太白》、傅東華主編的《文學》、聶紺弩等主編的《海燕》、靳以等主編的《文季月刊》、黎烈文主編的《中流》、茅盾主編的《烽火》等刊物發表了多篇譯作。
為搭建人脈,1935年1月,孟十還特意找了一家飯店,宴請一干文學友人。當晚,魯迅和許廣平攜子前往赴席,到場的還有胡風、聶紺弩、茅盾、黎烈文等。飯前,魯迅還特意幫孟十還把請柬送給了茅盾、黎烈文二人。
甚至是“孟十還”這個筆名,也是魯迅授意起的。當時,負責編輯《譯文》的黎烈文認為,譯文署名“孟斯根”也出現在林語堂主編的《論語》上,兩家同時出現一個筆名,並不是太好,就和魯迅商量,能否請譯者換個筆名發表。魯迅把這件事委托給聶紺弩,聶紺弩找到孟斯根后,倆人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來個好名字。聶紺弩天性散漫,從書架上抽出本《紅樓夢》,表示隨手翻到哪個人物就參照取名字。可沒想到,聶紺弩一下子翻到了賈環。了解《紅樓夢》的讀者知道,賈環在小說裡不是個好形象,為人舉止粗糙,詭計多端,形同小人。這樣的人怎麼能用來取筆名呢?孟斯根倒不介意,“不妨事,賈環口碑不好,我比他還差上十倍,叫十環如何?”聶紺弩說:“既然這樣,莫如換個字,叫‘孟十還’。”
一起翻譯果戈理是孟十還與魯迅二人最為重要的經歷,魯迅晚年對翻譯果戈理投注了巨大心血,晝夜翻譯,以致病情不斷惡化。翻閱魯迅與孟十還的通信,魯迅去世之前,二人還在不斷商量翻譯果戈理的事情。當時,譯文社籌劃與生活書店合作出版《譯文叢書》,魯迅約孟十還共同翻譯出版一套《果戈理選集》。二人商議,選集分成六冊,分別為《狄康卡近鄉夜話》、《密爾格拉得》、《鼻子及其他》、《巡按使及其他》(即《欽差大臣》)、《死魂靈》(第一部)、《死魂靈》(第二部)。孟十還對此十分積極,很快譯完《密爾格拉得》一書,魯迅則扶病譯成《死魂靈》(第一部)。但由於魯迅病情嚴重,選集出版遭遇擱淺。
1936年3月22日,魯迅給孟十還寫了最后一封信,商量在孟十還主編的雜志《作家》發表文章的事。“因為病后,而瑣事仍多,致將回答拖延了。目錄的頂端放小像,自無不可,但我希望將我的刪去,因為官老爺是禁止我的肖像的,用了上去,於事實無補,而於銷行反有害。關於插圖,我不與聞了,力氣來不及……”
1949年后,孟十還與友人孫陵、周錦相偕赴台灣,到台灣工作,成為國立政治大學東方語文學系首任主任。很長一段時間,政治大學東方語文學系俄文組是當時台灣惟一的俄羅斯語言文學專業。早年台灣自行培養的俄語人才都是他的學生。在台灣“白色恐怖”和“反共抗俄”的嚴酷時期下,這位俄國文學研究的先驅對自己留學蘇聯的經歷諱莫如深,絕口不提魯迅,停止文學創作和譯介,隻在1961年因應教學需要編著出版《俄文文法》,也已絕版多年。退休后移民美國。
孟十還主要譯作有《果戈理怎樣寫作的》、《果戈理選集》、《普式庚短篇小說集》、《杜勃洛夫斯基》、《密爾格拉得》、《黑王子》等。
沈陽晚報主任記者 聞達
(來源:沈陽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