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別姬》作為國產藝術電影的代表作,高居各大電影網站影迷推薦的前三甲。藝術片的票房和口碑之間,本不矛盾。導演的自我表達與尊重觀眾的需求,也可以兼而有之。
《愷撒必死》講述了一群囚犯在獄中演話劇的故事,生死之間,人生如戲。
哪怕有奧斯卡的光環,《藝術家》在國內院線依舊票房遇冷。
日本片商隻花8萬美元購進《那山那人那狗》,在日本長線放映,竟創下800萬美元的票房奇跡。
近日上映的紀念女作家蕭紅的文藝片《蕭紅》,隻上映一天就被“下檔”。但另一方面,不少觀眾又抱怨,自己很想看這部電影卻沒有機會。
文藝片遭遇市場冷遇,早已不是新鮮事:賈樟柯獲威尼斯電影節金獅獎的《三峽好人》國內票房幾乎為零﹔田壯壯的《盜馬賊》上映時,全國隻訂購出一兩個拷貝﹔霍建起的《秋之白華》,影片還未宣傳,就已在排片表上“消失”……
不少人將矛頭指向藝術院線的缺失。資深電影發行人吳鶴滬在接受本報記者採訪時坦言,在國內現有的環境下建立藝術院線面臨三大難題:
●一是資金,目前國內一年的電影產量是700多部,這其中能進影院的隻有200部左右。在沒有相對應的政府補貼或者文化基金支助的情況下,影院為何要冒險放藝術電影。畢竟,影院是自負盈虧的,特別是近幾年房租的暴漲,讓影院經營成本劇增。
●二是概念界定,哪些電影是藝術類電影,以前的觀點是沒有票房的電影是藝術片,這顯然是不准確。
●三是片源,雖然眼下國產影片年產量豐富,但真正合格的藝術電影少之又少,這其中,不少還因為缺乏營銷或宣傳資金不足被市場淹沒。而現有的引進片數量有限,大多數名額給了商業大片,有些藝術片即便有幸被引進也常常錯過最佳公映期。例如奧斯卡獲獎影片多是遲到一兩年才被引進中國市場,在資訊如此發達的時代,很多觀眾早已通過別的途徑一睹為快,等到它們放映時票房成績往往不理想。
人們不禁感嘆:國產藝術片真的無路可走?
藝術片進不了影院,怪觀眾不識貨?
沒有強大的主創陣容,沒有炫目的制作技術,藝術電影常常打動的是觀眾心中最柔軟的那一小塊,但是這讓眼眶濕潤的感動卻鮮少有安放的場所。說到國內藝術電影生存難,不少人將原因歸咎於沒有觀眾。上海戲劇學院教授、留美多年的導演胡雪樺認為這是一種誤解,“我國的電影產業雖然處於初級階段,離成熟的分眾化市場尚有距離,但不缺藝術片的愛好者。”
以上海為例,早在1989年3月,上海的勝利藝術電影院就正式成立了﹔同年同月,上海另一家藝術電影院——平安藝術電影院也宣告成立。上世紀九十年代初,中國電影公司為第五代導演拍攝的藝術電影尋找觀眾,在全國9大城市選定了11大影院,上海的“勝利”、“平安”雙雙中選。李小瓏的《鼓樓情話》、陳凱歌的《黃土地》、張軍釗的《一個和八個》、吳子牛的《晚鐘》等“第五代導演”們初試啼聲的作品都曾在申城引起了很大轟動,同時也建立了第一批文藝片粉絲群。
在老一輩電影人的印象中,1980年代末勝利藝術電影院獨家上映《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時的觀影盛況難以忘懷——影院443個座位連續3個月常常爆滿,到最后售票處不得不拉起鐵柵欄分流觀眾。據回憶,勝利藝術電影院成立9年,舉辦過許多專題影展,受到了社會各界的好評。
就在差不多時間,北京的首都電影院、大華電影院、地質禮堂電影院、長城飯店電影院也都進行過經營藝術影院的嘗試。雖然這些影院最終關門,但經年累月的積累中,培養出了一大批藝術片的觀眾。
觀眾對於藝術電影的渴望,還體現在一年一度的上海國際電影節上。去年6月底落幕的第15屆上海國際電影節上,9天內上海34家影院迎來30多萬觀眾,《愷撒必死》、《金城小子》、《啄木鳥和雨》等影片一票難求,令許多藝術片愛好者大呼“不過癮”。對此,中國電影資料館策劃負責人沙丹透露,在北京、昆明、成都、拉薩等地舉行藝術影片放映時,像這樣的盛況屢見不鮮。
“潛力人群非常巨大,但需要引導和培育,而目前的中國電影市場還做不到這一點。”胡雪樺認為,電影產業整體不發達,是國產藝術片放映難的根源。“我國目前有9600多塊銀幕,大多數集中在一二線城市,相當多的三線城市幾乎沒有現代化的影院。”事實上,面對每年數百部的國產商業電影和數十部的進口大片,電影院的排片表已經被擠得滿滿當當,在沒有政策和資金的扶持下,有多少影院願意主動冒險去放“慢熱型”的藝術片?畢竟,影院不是慈善機構,不是公益場所,它們也有經營壓力。
藝術片曲高和寡,成不了大氣候?
那麼,國內真的沒有可供藝術片呼吸的空間嗎?沒那麼悲觀!2009年12月底,北京當代MOMA百老匯電影中心的誕生,點亮了藝術電影的星星之火。這是內地的第一家藝術影院,它擁有三個放映廳、共400個座位、一個超過300平方米的咖啡書店及會員區域的一個小型電影圖書館。據統計,過去的兩年多時間裡,超過100部國產藝術片在這裡得以和觀眾見面。
其中,最成功案例,莫過於劉杰執導的《碧羅雪山》的走紅。這部最初壓根兒沒准備公映的電影,在藝術中心放映了整整一年半時間,且往往一票難求。
《碧羅雪山》故事發生在雲南西北部,碧羅雪山下的大峽谷裡。日夜奔騰的怒江邊,有一個與世隔絕的小村庄,?僳族人祖祖輩輩生活在這裡。隨著歲月變遷,寧靜的一切終被打破,現實問題與古老傳統、人的生存和環保政策發生了激烈沖突。走投無路的小姑娘吉妮在婚禮當天逃離,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無可奈何的村民最終隻有搬離故土,維系了千百年的村庄就此解體。
從一開始充滿民族風情的?僳族婚禮,到影片最后,老祖靜默無語坐在山間,唯有雪山霧氣繚繞。《碧羅雪山》沒有太多跌宕起伏的情節、刻意夸張的表演、濃妝艷抹的場景,導演劉杰用了非常朴素的手法,以冷靜、凝練的鏡頭,記錄下青山綠水間發生的故事。他甚至邀請當地村民出演所有角色,片中對白幾乎都是?僳語。
很多人在觀影后說,正是源於這份朴素和本色,以及敘述的真誠,《碧羅雪山》打動了他們。該片從2011年4月中旬在MOMA首映,第一場198人的放映廳,賣出100張票,第二場換到108人廳,賣出60多張,從第三場開始,108個座位幾乎場場爆滿,還有不少觀眾嚷嚷買不著票。影院不得不追加放映場次,將檔期一拖再拖,一直拖到2012年的10月。
一部藝術片一票難求,這甚至超過導演劉杰自己的想象,因為起初他對票房不抱希望,更對公映“不抱幻想”。
劉杰的灰心,要從前兩部作品的境遇說起。除去《碧羅雪山》,劉杰執導的電影還有2010年的《透析》和2006年的《馬背上的法庭》。這兩部電影都屬於“牆外開花,牆內不香”,在國際各大電影節獲獎,但內地票房慘淡甚至連上映機會都沒有。
2010年,《碧羅雪山》從上海國際電影節上捧走評委會大獎、最佳導演等四項大獎,在業內看來,這是片子上線的“最好時機”,可劉杰沒有主動採取行動:“進影院干嗎?‘一日游’?然后等著被人揶揄:看看,獲大獎的電影不過如此?”
最后,還是在上海國際電影節上,《碧羅雪山》的驚鴻一瞥給MOMA的市場推廣部負責人吳靖留下了深刻印象,她極力游說,最終勸服劉杰把片子拿出來在MOMA試映,這才帶出了后來一連串的“奇跡”。
當然,一部《碧羅雪山》,離整個國產藝術片的繁榮,中間的距離可不僅僅是一兩場滿座這麼簡單。查看《碧羅雪山》在MOMA的排片表可以發現,雖然放映都在晚上的黃金檔,但一周最多一兩場,一個月下來不過五六場。按每場108人滿員,一張票正價40元算,一個月的票房不會超過2.5萬元,更何況影院的會員還享受票價半折的優惠。
對此,MOMA投資方也曾對媒體表示,MOMA經營兩年以來,一直沒有賺錢,很多時候運行還要依靠投資方其他經營項目來貼補,不過他們早做好了心理預期,最少要用五到十年培養市場和觀眾”。
面對市場,藝術片何時學會吆喝?
事實上,國產藝術片放映難的問題,僅僅依靠坐等“伯樂”的眷顧是不夠的,還需要自身在發行、營銷等環節上跟上節拍。“一部藝術電影要賣得好,首先本身的質量要過硬,其次懂得吆喝也很重要。”說起《蕭紅》近日在市場上遇冷,胡雪樺頗為欷歔,2012年,該片獲得上海國際電影節最佳攝影獎,就是他給頒的獎。“那麼多片子參與角逐,最后《蕭紅》拿到了這個獎,說明這個片子至少在制作上是有新意的,但酒香也怕巷子深。《蕭紅》從拍攝到公映幾乎無聲無息,電影沒有做有效宣傳,年輕人對主人公完全不了解,受眾面過窄,這是導致它被冷落的重要原因”。
“其實文藝片導演應該明白,目前國內每年能上映的藝術片數量很少,大家面臨的困境差不多,文藝片更應懂得如何自救,讓更多感興趣的觀眾看到。”胡雪樺坦言,電影是一項綜合的工程,一些發達國家對藝術電影有各種支持,而好的文藝片也多有成熟的發行戰略。國產文藝片導演應該勵精圖治,不能僅僅滿足小圈子的需要,應看到更廣大的市場和觀眾群。“當然,文藝片的營銷方式與商業片不一樣,不應該一味往大裡做——加大拷貝量、加大宣傳力度,隻靠提升‘量’來換票房是一種粗放型的發行方式。”他指出,藝術片需要找准自己的定位觀眾群,不求通吃,但求根據自己的特色開一個“文藝范”的精准窗口。比如,發行商可以用有限的費用,先做針對專業影迷的宣傳、制作少量拷貝來探路,若口碑不錯再慢慢加大投入。這一細膩的發行方式既降低了風險也保証了收益。
事實上,《那山那人那狗》在日本的成功發行可以提供很好的借鑒。對於這部電影,很多人將其看作中國藝術電影海外成功吸金的典型案例——該片問世后在國內市場默默無聞,隻賣出1個拷貝,但在日本卻引起強烈反響。日本片商隻花8萬美元購進該片,在日本長線放映,竟創下800萬美元的票房奇跡。然而,鮮少有人知道,日本片商為了這部電影的發行,用了整整一年時間做前期營銷。
那是2000年的1月,日本資深發行人深澤一夫偶然看了《那山那人那狗》,頗為欣賞,便通過北京電影學院的教授找到導演霍建起,表示願意為這部片子做日本的發行工作。談妥后,深澤一夫很快聯絡了日本最著名的藝術影院岩波影院、東寶東和發行公司和日本權威電影雜志《旬報》,《那山那人那狗》在異常周密的“部署”之下開始了它的日本之旅。
在從紫禁城三聯手中購下日本發行權以后,日本方面的發行人立刻著手搜集有關這部電影的所有資料,連一個配角的生日也不拉下。為了配合宣傳,《旬報》專門印制了精美的小冊子,而岩波影院還從原作者彭見明手中買下了六個短篇的版權,與《那山那人那狗》一起出了一本日文版彭見明小說的合集,如今,這本書已經加印了五次,每次印一萬冊。
為了激起人們懷舊情懷、讓電影看起來更簡明,在日本放映時,發行方還把《那山那人那狗》更名為《鄉村郵遞員》,然后在各大報章進行連篇累牘的全方面報道。每個季度都邀請影片主創人員到日本知名電視台談自己的創作經歷、拍攝花絮,同時請各大媒體參加看片會,播放片段。影片公映后僅在一家影院長線放映,前幾場先邀請老年人觀看,在社會上樹立了極其優秀的口碑。就這樣,日本發行方依靠自己的投入和策劃把《那山那人那狗》變成了奇貨可居的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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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文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