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時間,偶然接觸幾本小學《語文》書,翻閱之后發現其中幾個歷史知識存在紕漏,現將具體問題指陳如下,並稍加分析和拓展。
《明日歌》的作者不是清代人
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的小學《語文》六年級下冊(2006年10月第1版,2011年12月第6次印刷)第6頁選用了《明日歌》,其中標注作者是“[清]錢鶴灘”。其詩如下:“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萬事成蹉跎。世人苦被明日累,春去秋來老將至。朝看水東流,暮看日西墜。百年明日能幾何?請君聽我明日歌。”
錢鶴灘是清代人嗎?不是的!他是明代人。
《文淵閣四庫全書補遺》“集部·明代卷”《鶴灘先生遺事》記載:“錢先生諱福,字與謙,家近放鶴灘,因自號鶴灘雲。幼而穎異,八歲能屬文……弱冠補博士弟子……年二十六舉於鄉,三十魁省試,及奉廷對,賜進士第一人。三年告歸,又四年以大計罷,又七年而終。”
從上面這段文字可知:錢鶴灘,原名錢福,號“鶴灘”,華亭(今屬上海)人,他才華出眾,是明代狀元(進士第一),在考取狀元后14年去世。
《明史·孝宗本紀》也記載了錢福考中進士的事:明孝宗弘治三年(1490年)“三月丙辰,命天下預備倉積粟,以裡數多寡為差,不及額者罪之。庚午,賜錢福等進士及第”。
綜合以上可知:錢鶴灘1490年中進士,14年后去世,他應卒於1504年。而清代是從1616年開始的,所以錢鶴灘絕不可能是清代人。
錢鶴灘有《鶴灘稿》(明萬歷三十六年沈思梅居刻本)等著作流傳至今。《明日歌》一詩即收錄在《鶴灘稿》“卷一”之中,原詩如下:“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日日待明日,萬事成蹉跎。世人若被明日累,明日無窮老將至。朝昏滾滾水東流,今古悠悠日西墜。百年明日能幾何,請君聽我明日歌。”不難看出,前面所提到的語文書中的《明日歌》與錢鶴灘原詩是略有差異的。
樂羊子不是戰國時期的人
西南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的小學《語文》三年級下冊(2004年11月第1版,2012年11月第9次印刷)第144頁介紹了“半途而廢”這個成語,並為這個成語配了一段文字,這段文字正是我們熟知的“樂羊子妻”的故事。
文字如下:“戰國時期,有個叫樂羊的人,他到鄰國求學,准備成就一番事業。可學習不到一年,他就因為想家而棄學回來了。回到家裡,妻子正在織布。得知他回來的原因后,妻子拿起一把剪刀,把織布機上的織線全都剪斷了,然后說:‘布是一絲一絲織成的,如果從中間把它剪斷了,那麼,前面的功夫不就白費了嗎?’樂羊聽到這裡,明白了妻子的意思,馬上告別了妻子,回到鄰國繼續求學,直到七年后學有所成才回家。”
戰國時期有叫樂羊的人嗎?有的。《史記》、《戰國策》等書都記載了這個人,他是戰國時期魏文侯的大將,是著名軍事家樂毅的先祖,但此樂羊和“樂羊子妻”中的樂羊子並非一人,“樂羊子妻”中的樂羊子是東漢人。
《后漢書·列女傳》記載:“河南樂羊子之妻者,不知何氏之女也。羊子嘗行路,得遺金一餅,還以與妻。妻曰:‘妾聞志士不飲盜泉之水,廉者不受嗟來之食,況拾遺求利以污其行乎!’羊子大慚,乃捐金於野,而遠尋師學。一年歸來,妻跪問其故,羊子曰:‘久行懷思,無它異也。’妻乃引刀趨機而言曰:‘此織生自蠶繭,成於機杼。一絲而累,以至於寸,累寸不已,遂成丈匹。今若斷斯織也,則捐失成功,稽廢時日。夫子積學,當日知其所亡,以就懿德。若中道而歸,何異斷斯織乎?’羊子感其言,復還終業,遂七年不反。”
讓人敬佩和惋惜的是,樂羊子妻后來為了反抗強盜的暴行而刎頸自盡,其夫樂羊子后來成就如何,《后漢書》未作交代。
薛勤未曾質問陳蕃“一屋不掃,怎麼掃天下”
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的小學《語文》四年級上冊(2009年3月第4版,2012年6月第4次印刷)第112頁《“掃一室”與“掃天下”》一文寫道:“東漢時代,有個青年叫陳蕃,他志存高遠,喜好讀書,但生活卻很懶散,連自己的書房也很少收拾打掃。有一天,一位叫薛勤的人來拜訪陳蕃的父親……薛勤一進書房,著實嚇了一跳。屋子裡又臟又亂……薛勤看了后,不禁皺起了眉頭。他對陳蕃說:‘年輕人,怎麼弄得這麼亂呀?為什麼不把屋子打掃干淨呢?’沒想到陳蕃卻滿不在乎地說:‘大丈夫活在世上,要干的是轟轟烈烈的大事業,要掃除的是天下一切不平之事,哪裡會花心思去清掃小小的一間屋子呢?’……聽著陳蕃這樣的回答,薛勤心裡暗想:此人年少而有大志,但連小事都不願意做,怎麼能做成大事呢?於是他盯著陳蕃,反問道:‘年輕人,你連一間小小的屋子都不掃,又怎麼去掃天下呢?’薛勤走后,陳蕃沉思起來,覺得他的話很有道理。”
文中講述的是人們熟知的“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的故事。然而,歷史的真相並非如此。《后漢書·陳蕃傳》記載:“陳蕃字仲舉,汝南平輿人也。祖河東太守。蕃年十五,嘗閑處一室,而庭宇蕪穢。父友同郡薛勤來候之,謂藩曰:‘孺子何不洒掃以待賓客?’藩曰:‘大丈夫處世,當掃除天下,安事一室乎?’勤知其有清世志,甚奇之。”由此可知,薛勤並沒有質疑和反問15歲的陳蕃,而是對其持贊賞態度。
陳蕃是東漢名臣,曾任尚書令、太尉等職,為人剛正,因反對宦官專權為太學生敬重,后來在反對宦官專權的斗爭中事敗被殺。有學者研究稱,清末學者劉蓉的雜論《習慣說》中有“一室之不治,何家國天下之為”一語,后人可能據《習慣說》和《后漢書》附會出“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這句話。
曹沖“稱象”是“五六歲”時的事
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的小學《語文》一年級下冊(2001年12月第1版,2010年11月第10次印刷)第89頁有《稱象》一文。其中寫道:“曹操的兒子曹沖才7歲,他站出來,說:‘我有個辦法。把大象趕到一艘大船上,看船身下沉了多少,就沿著水面,在船舷上畫一條線。再把大象趕上岸,往船上裝石頭,裝到船下沉到畫線的地方為止。然后,稱一稱船上的石頭。石頭有多重,大象就有多重。’”
曹沖“稱象”是七歲時的事嗎?這樣說不夠准確。在記載三國時期歷史的最原始最權威的資料《三國志》中可以看到“魏書·鄧哀王沖傳”,其中寫道:“鄧哀王沖字倉舒。少聰察岐嶷,生五六歲,智意所及,有若成人之智。時孫權曾致巨象,太祖欲知其斤重,訪之群下,咸莫能出其理。沖曰:‘置象大船之上,而刻其水痕所至,稱物以載之,則校可知矣。’太祖悅,即施行焉。”唐代歐陽詢主編的《藝文類聚》中引用了晉代學者虞溥《江表傳》中的文字,其中也記載了曹沖稱象的事,《江表傳》中稱當時“鄧王沖尚幼”。聯系《三國志》和《江表傳》中的文字分析,說曹沖“稱象”時“五六歲”更為准確。雖然“五六歲”和“七歲”相差不多,但對曹沖短暫的一生(十三歲生病,不久即離開人世)而言,這個誤差還是不小的。
文並圖/王佳偉
(來源:北京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