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樹的個人世界與文學森林

　　主題：　村上春樹年譜及其文學森林　　　　時　間: 　2013年10月19日

　　地點: 　藏書閣亂講堂　　　　　　　　　　主講人：　渡邊(文學愛好者)

　　主持人語：

　　就在本屆諾貝爾文學獎公布之前，日本作家村上春樹一直穩穩佔據博彩公司賠率榜單首位，成為最大熱門。然而，年年“領跑”卻最終“陪跑”的村上春樹，今年仍未能結束“悲壯”入圍史，最終與諾獎再次失之交臂。現在正好也是村上春樹的新作品剛剛上市的時候。

　　所以我們本期講堂選定的主題人物為炙手可熱又頗受爭議的日本小說家村上春樹，主講人會為大家梳理村上從始至今的成長經歷和創作歷程。

　　◇成長經歷◇

　　一個比較叛逆的少年

　　今天我想先從村上春樹的父親講起。村上的父親名叫村上千秋，他父親是在1918年出生的。為什麼要從村上千秋說起？我覺得村上春樹的父親對他還是有一些影響的。村上千秋先生的前半生可能並沒有那麼美好與幸運。

　　書香門第熏陶幼年村上

　　村上千秋是京都一個和尚的兒子。日本的和尚跟中國的不太一樣，他們不僅能夠娶妻生子，還能經營寺院，而且寺院能當家產，並由孩子繼承。村上千秋在年輕的時候跑到京都念大學，他二十幾歲的時候，很不幸地被派往中國戰場參加了戰爭。這期間他經歷過什麼現在已經無從得知。但是村上春樹在一次談話中曾經說過：“我的父親去年以90歲高齡去世了。他是名退休的教師，兼一名業余的僧人。當他在京都學校畢業后，他被征選進了軍隊，派送至中國。我作為戰后的一代，每天清晨早飯之前都會看到他在我家那個小小的佛壇前虔誠地念經、久久地晨誦。有一次我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做，他告訴我他在為那些戰爭中死去的人們祈禱，不論己方還是對方。看著他跪在佛壇前的背影，我似乎感覺到一片死亡的陰影在他的上方盤旋。”

　　村上千秋先生在戰后回國，去了西宮市的一所甲陽學院任教，教授國語，並與一個船廠家的女兒結婚。1949年，在他31歲的時候，生下了村上春樹。村上春樹是家裡的獨生子，他們家算是書香門第，因為村上千秋和他的夫人比較熱愛日本文學，並且都從事過日本俳句相關的研究。所以，村上從小就有一個受熏陶的文學環境。村上千秋先生於2008年患肝癌去世，享年90歲，他的夫人美幸，也就是村上的母親仍然健在。

　　對於自己的童年，村上春樹曾經在一部隨筆集裡提及——他們家是非常普通的家庭，但是應該也屬於當時的中產階級，雖然並不算特別有錢，但是也不缺錢。他從6歲開始讀書，爸爸允許他去店裡賒賬買書。他上中學的時候很喜歡看書，家裡訂閱了《世界文學全集》和一本歷史方面的雜志，所以村上從小看外國文學和歷史方面的東西比較多。

　　少年時期迷上英文簡裝書

　　村上家經常搬家。15歲的時候他們搬到了神戶，神戶當時屬於一個比較開放的城市，有很多外國人，西化嚴重。村上可以在街上書店裡買到英文簡裝書。也就是說村上年輕的時候就開始閱讀一些英文小說，所以這對他以后搞英文翻譯打下了基礎。他在18歲的時候准備考大學，畢業之后他原本是要考東京大學的法律系的，后來沒有考上，然后就復讀了一年，第二年聽從父母的勸告，考上了早稻田大學。早稻田大學很厲害，知名的校友非常多，比如我國的陳獨秀、李大釗都是那裡畢業的。早稻田大學也出過七八任日本首相。

　　村上入大學的時候正好趕上一個特殊的時期，也就是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那個時候世界許多地方不穩定，到處是學生在搞運動。上大學的時候由於都在搞運動，所以村上沒怎麼上課，他就一直在外面泡酒吧，或者去酒吧裡打工，要麼就是看書、看電影。

　　村上在上學的時候算是一個比較叛逆的少年——留長發、抽煙、喝酒。據說他年輕的時候抽煙非常厲害，但是寫小說后覺得身體還是最重要的，於是很干脆地把煙戒了。

　　大學未畢業就結婚、開酒吧

　　村上在22歲的時候，以學生的身份結婚了，他的同學大都是先畢業再立業成家，但是村上完全倒過來。村上的夫人叫村上陽子，陽子娘家姓高橋，本名叫高橋陽子。沒有畢業就結婚，這點他父親是反對的。另外還有件事情令他的父母不愉快，父母希望他去做一名律師或者到公司上班，但村上不想這樣，他自己開了一個酒吧。這些原因在早期的時候造成他跟父母之間的一些隔閡。

　　村上的夫人比村上大一歲，1948年出生。村上陽子據說是一個非常有個性的女子，上學的時候村上陽子也在外面打工不怎麼上課，性格可能與《挪威的森林》裡面的綠子有點像。村上夫人在村上的人生當中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尤其是在村上成名之后，他的夫人為不擅長社交的村上攬下了幾乎所有的外交事宜，包括財務方面的和經濟方面的，相當於村上的一個私人經紀人，對村上的幫助非常大。

　　1974年，25歲的村上還沒有大學畢業，就開始經營一間酒吧，這家酒吧叫做peter cat。村上是一個極其愛貓的人，他從小到大養過無數隻貓，這個酒吧的名字也得名於他當時養的一隻叫peter的貓。他的《村上朝日堂》隨筆系列裡面有很多篇文章專門寫貓。

　　村上的這個酒吧其實是一個車站的地下室，面積大概也就10多平方米的樣子。當時開這間酒吧，資金方面一部分是他們兩個打工自己攢的，一部分是向村上陽子家借的。據說村上的父親因為不太喜歡他干這件事情，所以沒有支持他。后來他們兩個就經歷了一段比較貧窮的日子，這些東西在他早期的作品裡會有一些呈現。他的酒吧經營得還可以，據說上過當時很多刊物、報紙。

　　村上在26歲的時候，終於從早稻田第一文學部戲劇專業畢業。畢業論文題目為《美國電影中的旅行思想》。村上也是一個比較喜歡看電影的人，他的生活當中除了工作以外基本上就是書、電影、音樂。村上曾經列舉過十位他喜歡的電影導演，大部分是比較早期的、嚴肅題材的電影導演，像戈達爾、庫布裡克。但后來的採訪中，他也曾經透露過喜歡大衛·林奇。

　　1978年，村上一邊經營酒吧一邊觀察客人。在此期間村上有意無意聽到一些客人講故事，這些故事被他拿來作為日后創作的素材。最近國內新出版的一本村上雜文集裡面就有一篇他這個時期聽到的一個顧客說的故事。

　　◇村上二三事◇

　　45歲那年，村上來了一趟中國，他那個時候是坐火車過來的。

　　村上非常喜歡動物，他到各地都愛逛動物園，他到長春動物園的時候非常想看熊貓，結果看到了老虎。虎山那裡挂著一個牌子——抱虎照相10元。村上問別人怎麼回事，人家說花10塊錢就能抱著小老虎照相。村上覺得不錯，就進去了。工作人員告訴村上，老虎隻有兩個月大，村上一看被拎出來的老虎，嚇得不行。兩個月大的老虎其實已經很大了，但村上覺得自己已經要求了而且也掏錢了，硬著頭皮上吧，然后抱著老虎照了一張相。

　　村上很久之前就跑步，他還去夏威夷參加鐵人三項比賽。 52歲的時候村上趕上了悉尼奧運會，他就以出版社的名義跑到悉尼去寫報道，后來這些報道被集結成書出版了。

　　◇創作歷程◇

　　一個制造謎題的作家

　　棒球賽刺激他嘗試寫作

　　文學獎讓他成為作家

　　作為作家，29歲的村上出道算是比較晚的。至於他為什麼想寫小說，下面這段話是他自己給出的解釋：某日在澀谷區神宮球場觀看棒球賽時於外野席喝啤酒，看到東京的養樂多燕子隊（村上是此隊球迷）洋將大衛·希爾頓（John David Hilton）擊出一支二壘安打，那一刻“一種契機刺激了心中的某種不尋常東西”，這種刺激讓他開始嘗試寫起小說來。

　　在他30歲的時候，村上寫小說還有另外一個現實的契機，當時日本正在舉辦一個“群像新人文學獎”。這點要特別說明一下，日本的出版界跟中國或其他國家不太一樣，要想從一個積極的寫手成為作家，行之有效的方式就是參加文學新人獎的比賽。日本各種文學獎特別多，現在大概有上百個。比較著名的一是芥川獎，一是直木獎。村上的第一部作品就獲得了1979年的“群像新人文學獎”，並且入圍了芥川獎，但最后沒有得到芥川獎，只是提名，但是村上仍然以作家的身份步入了讀者的視野。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村上在寫《且聽風吟》的時候用的是筆名，可能很多人不太知道。村上用過兩個筆名，一個叫村上春紀，另外一個是木村拓。用筆名也許是村上不太希望身邊的人知道他在寫小說。

　　除了寫小說，另一個身份是翻譯家

　　31歲的時候，村上發表了《1973年的彈子球》。《且聽風吟》、《1973年的彈子球》和《尋羊冒險記》是村上的青春三部曲。這年比較值得注意的是他發表了一篇譯作——菲茨杰拉德的《失卻的三小時》。

　　其實村上早期除了寫小說另一個身份就是翻譯。他是個非常專業的翻譯家，以至於他翻譯的東西比寫的東西還多，這一點國內讀者會比較陌生，因為我們不會把他翻譯的東西拿過來出版。其實早期的村上，是以一個翻譯家的身份在活動。熟悉他的人可能知道他在文學上有三大導師，分別是弗·斯科特·菲茨杰拉德、雷蒙德·錢德勒、雷蒙德·卡佛。菲茨杰拉德就是《了不起的蓋茨比》的作者，很多讀過《挪威的森林》的讀者都知道村上在《挪威的森林》裡面對《了不起的蓋茨比》推崇備至。

　　1981年是村上決心專門從事小說創作的時候，他把經營七年的酒吧轉讓出去，成為了一名專職作家。

　　33歲的時候他寫了《尋羊冒險記》，許多人將《尋羊冒險記》看作是村上的第一部重要作品，而且這部作品也是首部被翻譯到美國的作品，並在美國受到不小的關注。因為《且聽風吟》、《1973年的彈子球》、《尋羊冒險記》在情節方面是有聯系性的，所以被稱為青春三部曲或鼠之三部曲，因為裡面有一個角色叫老鼠。但是我覺得這三部作品跟青春聯系在一起略顯牽強，因為他講的還是有其他一些東西在的。

　　成名、戒煙、愛上跑步

　　《尋羊冒險記》算是他比較成功的一部作品，寫出《尋羊冒險記》之后他更加確定自己要以作家的身份生活下去。在完成《尋羊冒險記》之前村上春樹就戒煙了，以前是一天抽三包，后來是一根都不抽，並且開始跑步，認真地長跑，並且一直堅持到今天。熟悉的人都知道村上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跑步狂人，他一輩子參加過30多次馬拉鬆。

　　后來村上說《尋羊冒險記》是根據錢德勒的一部偵探小說來構思的，也就是他的文學導師之一雷蒙德·錢德勒，錢德勒是美國一個非常著名的偵探小說家。

　　1983年的時候，他發表了一篇短篇叫《螢》，國內有這篇小說的單行本，螢就是螢火虫的意思。大家如果看過的話就會知道它幾乎與《挪威的森林》裡面的一章內容完全一樣，其實《螢》就是《挪威的森林》的一個雛形。這一年他還發表了一篇文章《盲柳與睡美人》，后來獲得了世界上獎金最高的短篇小說獎。

　　對於村上來說，1985年最重要的事是《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小說的出版。直到今天，仍然有不少人將《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看作村上春樹最好的一本小說。而且我個人覺得它是村上早期創作的一個高峰。

　　創作的三個時期

　　如果將村上的創作分為三個時期的話，就以1985年為一個界限，1985年之前是他的早期創作期，寫了青春三部曲。 1985年到1995年，這十年之間可以算是村上創作的一個黃金時期。在這十年裡面，他寫了《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挪威的森林》、《舞！舞！舞！》、《國境以南太陽以西》以及《奇鳥行狀錄》。還發表了《旋轉木馬鏖戰記》、《再襲面包店》和《電視人》等短篇集。

　　從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村上從36歲到46歲。這十年他的作品也呈現了一個極大的飛躍。村上使用了雙線敘事的結構，而且這一形式在后來他的多部作品裡面都延續下來，成為村上一個獨特而重要的特征。雙線敘事並不是村上獨創的，但是他把它發揚光大了，而且他對這樣的表現形式非常偏愛。包括到后期，很多的作品包括《1Q84》也是以這種形式寫作的，這與他的主題其實是息息相關的。

　　在《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裡面分兩部分，一個是世界盡頭的世界，一個是冷酷仙境的世界，然后村上自己畫的一個世界盡頭的地圖，這個地圖的形狀像是人腦，暗示著世界盡頭就是自己的意識。這圖在簡體中文版裡被去掉了。

　　村上27歲的時候出國旅游。在意大利、希臘開始了為期三年的歐洲之旅。在歐洲的三年裡面，村上專心創作，寫出了很多重要的作品。其中有一本游記叫做《遠方的鼓聲》也叫《遠方的大鼓》，記述的就是這三年裡他的歐洲之旅。其實村上除了小說之外，還有大量的隨筆集，寫得很好，而且幽默。

　　《挪威的森林》的得與失

　　38歲那年，村上在羅馬開始動筆寫《挪威的森林》。關於《挪威的森林》需要多說一些，畢竟這是他最為人所知的一部作品，但我覺得這也是他最受爭議的一部作品。可以說，村上春樹是成也挪威，敗也挪威。

　　《挪威的森林》的書名直到他交稿前三天才擬定。之前村上打算叫這本書為《雨中的庭院和葡萄》。后來是由夫人提議，才叫《挪威的森林》。書的封面也是村上自己設計的——上部分是紅，下部分是綠。這部作品出來之后，在日本立刻引起非常大的轟動。《挪威的森林》其實在村上的創作當中算是一個絕對的異類作品。因為村上寫的東西大部分都是虛幻的。但是這部小說，完全是一個寫實的作品。陰差陽錯，這部小說卻成了村上知名度最高的一部作品，以至於在當年就賣了一百萬冊，當時能賣到這個數的書，簡直就是個奇跡。而且直到今天《挪威的森林》仍然在各國書店的排行榜上，日本方面給出的數據是《挪威的森林》已經銷售過一千萬冊。

　　我們常聽說一句話就是：作品一旦被創作出來，就等於脫離了作家，而獨立存在。《挪威的森林》更是這樣。《挪威的森林》一經上市就成了日本當年第一暢銷書。1988年年底，也就是第二年，半年的時間大概就賣了有四百萬冊。當得知《挪威的森林》賣到幾十萬冊的時候，村上很高興，因為他覺得自己被更多的人認識、接受。但當賣到一百萬的時候，他就開始陷入困惑之中，覺得自己開始被很多人討厭、誤解。那個時候的確在日本以及國內文壇方面對這本書存在很大爭議，覺得它並沒有太大的價值。所以這本書當時給村上帶來巨大的物質收入的同時，也給他帶來了不少的罵名。包括在世界范圍廣泛地傳播，也給村上帶來一個標簽似的印象。覺得他大概是寫這種青春類的小說。其實大家如果讀過他更多的作品的話會發現他寫這種題材其實比較少。我覺得如果大家真的想更加了解村上的話，就去讀一下他的其他作品。

　　《海邊的卡夫卡》這本書是村上后期的一個創作的高峰。50多歲的村上開始收獲各種獎。60 歲的時候他又獲得了一個比較重大的獎，就是“耶路撒冷文學獎”。這一年他開始寫《1Q84》。

　　對於我來說，如果別的作家是解謎的作家，那村上就是一個制造謎題的作家。村上最擅長的就是設置很多謎團，帶你走進去尋找答案，在尋找答案的過程當中你會發現越來越多的問題，一個問題接一個問題，到最后發現更大的問題。然而在這些問題都還沒有解決的時候村上就甩手走了，作品戛然而止，所以說他的作品留給讀者很多自我思考的空間。

　　本版整理/劉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