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民兄弟寫詩：充滿著生活的氣息與百姓的喜怒哀樂

　　三十七年前，我大學畢業后，分配到廣西貴縣（今貴港市）縣委宣傳部，不幾天便來到新塘公社湖華大隊，住在姚福文家。福文是老黨員，土改根子，老實本分。在家排六，村裡人都習慣稱他為六叔。六叔家裡有七八口人，在村裡算得上一個大家庭。到家的第一個晚上，吃飯時他特意煎了兩隻雞蛋，那時算是最好的招待了。他那小兒子伸過筷子夾雞蛋，六叔攔住兒子筷子說：那是給張同志吃的。他一下子就把雞蛋夾到我碗裡。工作隊工作開展起來后，事情還不少，一忙起來，常常不能按時回家。六叔有時等我回來一起吃，等不及就把飯菜留下，蒸在熱鍋裡，什麼時候回來，飯菜准是熱的。有一天我在大隊處理一起糾紛，雙方對峙著，好不容易調解下來已是凌晨1時。回到家，六叔還在廚房等著我，剛落座，他就把飯菜端到桌面，直冒熱氣，還有一碗姜湯。“喝下去吧，夜深了，暖暖身，好睡覺。”六叔說。我“哦哦”地應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在那個寒冷的冬天，隻覺得心裡熱乎乎的。

　　在六叔家住了大半年，社教工作結束后又回到了縣委機關。人雖然離開湖華，但心還是與六叔、與鄉親們的心連在一起，老惦記著他們。星期日總要抽個空回去看看。湖華的鄉親們像走親戚似的也三天兩頭到縣委機關來，香瓜熟了提幾隻香瓜，收了花生會提一籃半籃來。我也偶爾送上幾本《農村夜校》期刊，刊載有種果、養豬等農家技術，很適合他們用。

　　最令人難忘的還是我們共同經歷的那歷史轉折時刻。1978年12月23日，六叔和大隊支書幾個人來到縣委機關，晚飯后大家還舍不得離開。我說全國開展的真理標准討論已大半年了，聽說這些日子中央正在開“全會”，估計中央對農村政策會有些調整吧。鄉親們說，我們就盼這樣啊。說著說著，我打開收音機，正好是晚8點中央人民廣播電台聯播節目，播音員以激昂的音調，播送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公報，公報其中說起全會通過中央關於加強農業的兩個文件。六叔和大隊支書一個個激動得跳了起來，連連說：這回好了，這回好了，我們農伯能過上好日子了。大家在一起說了很久很久，都有一個共同的感覺，農業的春天來了，中國的春天來了。夜深了，我送他們離開縣委大院，剛出門，就下起雨來了，“滴滴答答”的雨聲可辨，這是春雨了。

　　不久，家庭聯產承包搞起來了，家庭副業可以搞了。有一天，六叔又來到我辦公室，他說他過去煮過酒，能蒸出一口好酒。能不能在家裡辦個酒坊。我說：可以吧，但酒是食品，可要絕對保証安全。他說：這你就放心，我憑良心保証。我又說：恐怕還得要到工商部門辦下手續。我馬上挂電話咨詢了工商所，把要辦的手續告訴了他，他就回去了。不久，酒坊辦起來了。再過了一些日子，我調到自治區人大機關工作，六叔來送我，怎麼也舍不得我離開。我說：我到南寧后也可以幫您呀，你煮酒的酒餅不是從南寧買的嗎，我可以幫你去買，你就不用上南寧了。他說：那好呀，求之不得呢。以后，我每個月都抽一個星期天到新陽路一家酒餅店買酒餅，一次兩三包。包裝好后，就用自行車拉到火車站通過貨運托運給六叔。六叔的酒業越做越大，酒香飄向周邊鄉鎮大街小巷，村頭村尾。酒糟用來喂豬，帶動鄉親們養豬業也發展了起來。

　　今年初春，我參加自治區黨的群眾路線教育實踐活動督導工作。初夏，來到崇左市扶綏縣巴盆鄉?倫村，住在農民兄弟馬漢杰家，晚上在閑聊時，他說寫了一些詩，有好幾十首。我說能不能匯編成冊。現在，物質豐富了，精神要跟上。農民兄弟需要文藝，文藝也需要農民兄弟。他說：等過了農忙我試試看。還說：如果詩集編成了，你能不能幫作個序。我就欣然答應了。

　　認識漢杰轉眼有五六年時間了。最初是我到自治區檢察院工作不久，我們檢察機關與扶綏縣巴盆鄉?倫村結對子，幫扶這個村。漢杰是村裡的黨總支書記，他帶領鄉親們一心一意跟黨走，黨組織成了村裡的戰斗堡壘，成為鄉親們的主心骨，黨組織活動和生產都搞得紅紅火火。漢杰學了一套養鴿子技術，辦了一個養鴿場，農民兄弟跟著他學，好些農戶也養鴿發了點“小財”。后來，漢杰當選為廣西養鴿協會副會長。我與我們的檢察官們時不時到?倫村去，盡力幫助他們解決生產生活中的一些實際困難，興修水利、硬化道路呀，打井建飲水工程呀，等等。我們也邀請農民兄弟到檢察機關來交流情況。有一次漢杰同我說：坐在你們檢察委員會會議室裡，仰視著會議室那庄嚴的國徽和毛主席手書的“為人民服務”五個金色的字，就感到你們的工作很神聖。

　　有一年春節，村裡舉行自編自演文藝晚會，我趕去參加了，與鄉親們飽賞了一頓文化餐。晚會即將結束時，漢杰領鄉親們呼喊著要我來一首。我怎麼推也推辭不了，隻好硬著頭皮走上台唱了電視劇《江山》那首主題歌：“打天下，坐江山，一心為了老百姓的苦樂酸甜，老百姓是地，老百姓是天，老百姓永遠是共產黨人力量的源泉。老百姓是山，老百姓是海，老百姓永遠是共產黨人的挂念。”我很喜歡這首歌，因為總覺得它表達了共產黨人的心聲。晚會結束后，大家還久久不願離去，談得很晚很晚。

　　今年，我在參加黨的群眾路線教育實踐活動督導工作期間，又幾次來到?倫村。五六月間，正是村兩委換屆選舉，推薦黨總支書記和村委主任候選人時，有一些黨員同志說，我繼續推薦馬漢杰，我認定跟共產黨走，在村裡就跟馬漢杰干。結果，漢杰幾乎滿票繼續當選村黨總支書記和村委主任，還是“一肩挑”。我問漢杰有什麼感想，他說覺得擔子很重很重。既然黨員同志、鄉親們信任，隻能好好干?。又過了兩個多月，也就是今年8月15日，?倫村黨的群眾路線教育實踐活動進入村黨總支過專題組織生活會和民主測評黨員階段。我頭一天下午就趕來了，走訪了村民，聽聽鄉親們意見。晚上也是住在漢杰家。我問他，明天就過組織生活會和測評黨員了，老百姓又給你出題考試，你感到緊張麼？他說：人心是秤，鄉親們是公道的，考得如何，就讓鄉親們打分吧。他很淡定。結果，漢杰得到的全是滿意票。組織生活會和民主測評黨員活動結束走出會議室時，正好陽光普照，個個黨員臉上洋溢著笑容，他們又滿懷喜悅走上金光大道。

　　前不久，漢杰將詩匯編成冊，送了給我，也許我是第一個讀者，讀后我感覺得出來，詩純朴、朴實，敘身邊的事，頌身邊的人，抒發自己的所思所悟。比如，他寫母親在送他去參加升初中考試的時候：“母親，沒有激昂的語言，把留著過節的五斤糯米，抽出一斤，小心翼翼蒸好，全部裝進塑料袋裡。母親說：吃下去能飽得很久。”他寫養他育他的這片土地，抨擊時下這片土地被侵蝕，發出土地的吶喊：“我的身心得不到自由，皮膚還被荊棘刺草扎得難受，細胞被一天一天擠壓，身體瘦得裂開了皮。”這吶喊表現出漢杰這些庄稼漢們對養育他們這片土地的敬畏和責任。這些詩讀來也許沒有太深的意境，也許沒有太多的含蓄，甚至有的也許還不為之詩。但我覺得充滿著生活的氣息，飄溢著泥土的芳香，流淌著農民兄弟的情感智慧和血液，寫出了老百姓的喜怒哀樂。況且，這些農民兄弟，這些普通勞動者，他們的這些詩是在田間地頭寫成的，是在鴿子場一邊喂鴿一邊吟成的，是在收工回來的路上思成的，我們能要求過高麼？

　　我想也許這樣，詩才那麼朴實，那樣純真。我們可不能小看這些農民兄弟喲，不能小看這些普通勞動者，他們白天在田間地頭勞動，晚上還組織開展黨組織、村委會的活動，周而復始，春夏秋冬。而正是勞動者的點點滴滴，匯集成歷史的動力，一步一個腳印推動著歷史車輪前進。正如毛澤東主席所說的：“人民，隻有人民，才是創造世界歷史的動力。”

　　《 人民日報 》（ 2014年12月30日 24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