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牛胛骨上的刻文
刘鹗编著的《铁云藏龟》
说起甲骨文被发现的过程,很多人都能说出这样一个故事: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秋天,国子监祭酒(当时最高学府官职名,主掌大学之法与教学考试)王懿荣得了病,用了许多药都不见轻。后中医给他开了一剂药方,药方上有一味叫“龙骨”的中药。他派人到中药店购药,想看看“龙骨”的究竟,发现这味药已被捣碎了。于是王懿荣又让人从药店里买回了没被捣碎的“龙骨”,发现上面有很多刻痕。他反复揣摩,发现上面的一些奇异的线条与青铜器上面的金文有些相似。于是,他决定对甲骨进行深入研究,并向外界高价收购带字的甲骨。王懿荣先后共收购了1500余片甲骨,经过考释,他初步断定刻在甲骨上的“线条”是殷商时期的文字。
虽然故事的某些细节说法不一,但可以确认的是,从王懿荣开始,一大批学者开始了对这些带文字甲骨的收藏和研究。一片小小的甲骨,无不让他们惊喜万分,刘鹗、罗振玉、王国维等人凭着自身深厚的学识,不仅辨识出甲骨上的文字,还通过这些文字考证了史书中关于商朝的记载。在他们的努力下,学术界开创出一门全新的学问——甲骨文研究。
王懿荣
散尽家财
收集甲骨
虽然关于王懿荣最初如何发现甲骨有多种说法,但这并不影响他成为研究甲骨的第一人。而且王懿荣这个偶然的发现,也改变了甲骨的命运。1937年出版的《甲骨年表》中记载了甲骨早期被当作药材买卖的情况:“售法有零有整,零售粉骨为细面,名曰‘刀尖药’,可以医治创伤,每年赶‘春会’出售。整批则售于药材店,每斤价制钱六文。有字者,多被刮去。”因为王懿荣的收藏,甲骨从不值钱的“药材”摇身变为珍贵的研究资料,避免了人为的毁坏。
事实上,王懿荣在甲骨上看似偶然的惊人发现,背后还有很多必然的因素。这与他自身的经历和时代特色都有关。这里不得不提到一个学术名词:金石学。
金石学,就是以古代青铜器和碑石刻文为研究对象的一门学科。金石学作为“专门之学”始于宋代,并呈现繁荣景象,欧阳修写的《集古录》被看作是金石学专书之始。元、明两代,金石学衰颓。到了清代,金石学重新得到迅猛发展。乾隆和嘉庆时期,许多学者崇尚研究历史典籍,从天文地理到金石铭文无一不反复考证,在此风气之下,形成了重要的学术流派:“乾嘉学派”。受此影响,清代的金石学也进入鼎盛时期,不仅涌现出一批金石方面的学者,而且皇帝和一些朝廷大臣都对金石之学非常感兴趣,内府甚至从民间收集了大量金石古器。到了清末,学者们对于金石学的研究更加系统。
对“龙骨”上的纹路产生极大兴趣的王懿荣,正是清末的金石大家。王懿荣出生于山东福山的王氏家族,王家不仅是官宦世家,而且也是书香世家。王懿荣的父亲王祖源精于书法,家藏金石甚多,善于鉴别真伪,并著有金石鉴赏方面的著作。
因为家庭的影响,王懿荣从青少年时代,就对金石古物抱有浓厚的兴趣,并积累了一定的学术基础和鉴定经验。王懿荣后来往来于大江南北,对喜欢的书籍、字画、金石文物、印章、钱币、残石、瓦当无不珍藏。在成为进士之前,他就因金石学研究名满京城。吴正鉴《王文敏公遗集·序》中曾提到,“鉴别宋元旧版,考释商周彝器,得公一言,引为定论”。中进士之后,王懿荣在古物鉴赏方面更是声名远播,京城内外的古董商知其好古物,一遇有罕见之品,辄登门求售。王懿荣因为收集这些“宝贝”,有时出现手头紧张的情况,甚至要把妻子的嫁妆拿出去典卖,为此他曾写了一首自嘲诗:“从来养志方为孝,自古倾家不在钱。墨癖书淫是吾病,旁人休笑余癫癫。”
正是因为王懿荣对金石学的痴迷和深厚积累,才使得他敏锐地意识到,他偶然发现的有奇异纹路的甲骨非同寻常。经过大量的收集,王懿荣成为甲骨文的最先发现者,他也被后人誉为“甲骨文之父”。
遗憾的是,王懿荣还未对这种文字展开深入研究,即于1900年8月八国联军攻占北京时投井殉国。值得一提的是,这位饱学之士,同时还是一位非常有气节的忠义之士。1900年6月,在慈禧太后对八国联军宣战前夕,她任命王懿荣为京师团练大臣,以保京城安定。8月15日,获悉慈禧太后率光绪及王公亲贵往西逃跑后,王懿荣对夫人谢氏讲:“吾可以死矣!”并用楷书在纸上写下了绝命词:“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于止之其所止,此为近之。”绝命书写完后,他两次自杀未果,后投入庭院的水井中,壮烈殉国。时年56岁。
刘 鹗
收藏五千甲骨
并著录成书
王懿荣生前散尽家财购买古物,死后没留现金。为了生计,其子王翰甫只能变卖家产。此时,京城另一位对金石甲骨感兴趣的有识之士,买下了王懿荣遗留的大部分甲骨。
这位“慷慨解囊”的不是别人,正是后来写下《老残游记》的作者刘鹗。在买入王懿荣收藏的1000余片甲骨后,刘鹗自己也开始购买甲骨,最后总共收集5000余片甲骨。随后刘鹗开始独立研究,他将甲骨上面细小的字迹拓印下来,并整理分类,挑出精细者拓印成1058片,在1903年出版了中国第一部甲骨文书籍《铁云藏龟》六册。
“铁云”是刘鹗的字,“藏龟”则是他收藏的甲骨。这部书成为我国著录甲骨文字的第一部专书,其重要意义在于,它将甲骨文由只供少数学者观赏的“古董”变为广大学者研究的资料。1904年,《铁云藏龟》出版后不到一年,晚清著名经学大师、教育家孙诒让,正是在《铁云藏龟》的基础上,对甲骨上面的文字进行了专门的研究,考释其形义,写出了《契文举例》二卷,为甲骨文的研究开辟了道路。
有趣的是,刘鹗一生中最重要的两部著作《铁云藏龟》和《老残游记》,都是在1903年诞生:1903年6月至11月,刘鹗写完了《老残游记》的第一回至第十四回,同年九月,《铁云藏龟》印成。刘鹗能够在文学与甲骨研究上“左右互搏”,这与他丰富多彩的人生经历有着莫大的关系。
刘鹗出身官僚家庭,但不喜科场文字。他承袭家学,致力于数学、医学、水利、音乐、算学等实际学问,并纵览百家,喜欢收集书画碑帖、金石甲骨。
同治十年(1871年),15岁的刘鹗随父至河南,直至25岁因其父告病辞官,才返归淮安。28岁时,他在淮安南市桥开烟草店,年底倒闭。29岁,刘鹗在扬州挂牌行医。31岁,刘鹗又来到上海开设石昌书局,为中国石印之始。同年8月,郑州发生洪灾。第二年,32岁的刘鹗印完父亲刘成忠的遗稿后,停办石昌书局,赴郑州帮忙治理洪灾。34岁时,因为治理黄河有功,刘鹗一时享有盛名。他在测绘基础上,绘制出《豫、直、鲁三省黄河图》,并出版了《历代黄河变迁图考》,刘鹗也被世人看作奇人。
光绪二十年(1894年),38岁的刘鹗再次回到淮安。在淮安一家碑帖店,刘鹗与小他9岁的罗振玉(字叔蕴,号雪堂,晚清国学大家,敦煌学创始人,甲骨文研究的奠基人)初次见面,有着共同爱好的两人,由此开始了数十年的交往。两人在学术上的交往不仅促进了甲骨文研究的极大发展,而且两人之间的友谊也给后世留下一段佳话。
1895年,刘鹗将当时还比较穷困的罗振玉招致家中从事家馆,教授刘鹗子嗣。罗振玉之前在山阳刘氏做家馆时,“岁修两万钱”,而刘鹗给他“岁修八万”,可见刘鹗对罗振玉的器重。1901年罗振玉在湖北任农局总理兼农校监督,王国维、樊炳清任教员,他们创办了一本名为《教育世界》的杂志,刘鹗还特意汇款五百元给予经济上的支持。
1902年,罗振玉在上海见到刘鹗所藏的甲骨墨本,大为惊叹,称“汉以来小学家若张(敞)、杜(林)、扬(雄)、许(慎)诸儒所不得见之文字”,劝刘氏编印《铁云藏龟》且代为撰与序文。1903年,《铁云藏龟》出版,罗振王、吴昌绶(近代藏书家、金石学家,曾藏宋本《东京梦华录》)以及刘鹗自己均撰写了序言。
1907年,刘鹗的《老残游记》开始在《天津日日新闻》连载。1908年,刘鹗与朝廷官僚发生纠纷,多年前他在北京将沙俄官兵不用的粮食买来救济北京城里难民的事,被重新翻出,刘鹗被冠上“通洋”的罪名,被发配到新疆。1909年,刘鹗在新疆中风去世。
1915年,罗振玉出版了《铁云藏龟之余》,在自序中表达了对好友刘鹗的深切怀念。“予之知有贞卜文字也,因亡友刘君铁云……选《藏龟》所未载者得数十纸,为《铁云藏龟之余》,以旌君之绩,以慰君于九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