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網>>文化>>本網原創

  

劇作家林杉百年誕辰 其女撰文憶往事揭秘創作背后

李 梅

2014年12月30日08:16    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    手機看新聞
原標題:苦心如水 靜心如蘭(往事)

  今年是父親林杉誕辰一百周年。作為新中國第一代電影劇作家,其創作的《黨的女兒》《上甘嶺》等影片每年還不時在電視台播放,但他的名字已然淡出了人們的視野。作為他的女兒,卻是經常地追索著他的身影、他的信念、他的思想、他的藝術……似乎,天人相隔的兩代人之間,相聯系的不再是生物密碼,而是歷史密碼。

  手不釋卷,是父親樹在我們心頭永遠的雕塑。他出生於上海小職員家庭,家徒四壁,但一生酷愛讀書。這個習慣是在國民黨的監獄裡養成的。父親原名李文德。大革命失敗后的1930年參加革命,1932年在浙南被捕,被關押在杭州陸軍監獄。這所監獄是南宋大理寺的舊址,岳飛就屈死在大理寺的風波亭。

  在獄中,中共特別支部提出,“把國民黨的監獄變成共產主義大學”,初中肄業的父親學習了哲學、政治經濟學、社會發展史及英語等課程。幸運的是,他碰到了熟人、中國左翼戲劇家聯盟黨團書記、著名演員劉保羅。幾年前,他還在讀中學時,曾經組織了青虹劇社,排演進步戲劇,給他們輔導的便是劉保羅。劉保羅為他一人開設了戲劇課,講莎士比亞與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新中國成立后,他的難友們大多成為了國家經濟領域的學者與骨干,而他從事了文藝工作。父親生前曾經多次深情地懷念劉保羅——這位引導他走上文藝之路的前輩。

  抗戰爆發后,父親在山西革命根據地先后創建並領導了呂梁劇社、大眾劇社等抗日文化團體,編導了二十余部戲劇作品。除了排演從延安學來的《白毛女》等話劇、歌劇外,他還借用晉中秧歌劇、山西梆子、眉戶劇等地方戲曲,反映抗戰或根據地的新生活。他嘗試著將傳統戲曲與外來戲劇形式“嫁接”,希望能生長出新的藝術形式——民族新歌劇。不斷學習,不走老路,使他在創作上不斷有所收獲。

  1949年,父親參加了第一次全國文代會。一進京,他就被中央電影局“盯上”了。作為中央電影局劇本創作所藝術委員會秘書長,父親切身體會到“缺劇本”,於是,他邊學邊干,進入電影王國。1950年,他的電影“處女作”《呂梁英雄》問世了。劇本改編自老戰友馬烽、西戎的小說《呂梁英雄傳》。

  他跟劉保羅學了兩年導演理論,在山西當了近十年舞台導演,所以,他想圓自己的導演夢。1954年,父親從北京調到長春電影制片廠。不過,除了隨沙蒙一起導演了《上甘嶺》外,他主要從事電影編劇,因為全國“劇本荒”。父親一生共完成了十二部電影文學劇本,十一部被搬上銀幕,其中十部完成於1950 年至1960 年間。一年一部的速度,可見他當時的創作力是相當旺盛的。與此同時,曾經擔任長春電影制片廠藝術部主任、藝術副廠長的他,還參與修改了不少電影劇本,其中不乏優秀之作。

  父親思維活躍,視野開闊,且關注時尚,但自我要求高,敢於推翻自己,所以,他寫東西很苦。那些年,每有一個構思,他便深入相關地區,搜集素材,閱讀資料,甚至一個人住到軍營裡,不分晝夜地寫著﹔拿出初稿后,普遍征求意見,然后再離開家,再次不分晝夜地寫著。因此,父親的電影是心血熬成的,是苦膽泡成的。電影史家充分肯定了他在電影與中國戲曲結合方面、電影結構方面的探索與成就。父親的電影作品完成於“文革”前十七年,帶有當時的印跡,不過,其中所飽含的革命激情是純真的,對於藝術創作的追求是純粹的,對於生活與人生的態度是純淨的,經得起時間的推移與檢驗。當年,他主筆創作電影《上甘嶺》時,覺得寫的歌詞不理想,便請來當時風頭正勁的青年詞作家喬羽,創作了數十年唱徹大江南北的《我的祖國》。

  苦讀,苦尋,苦熬……父親一生的關鍵詞第一是苦心孤詣,他就像是寒林下的一潭秋水,波瀾不驚,卻在那兒和著光、應著風,自覺自願地在那兒沉澱著、深思著……1969年冬天,全家被驅趕到天寒地凍的東北農村,父親在如豆油燈下讀書的身影,刀刻斧鑿般留在我的腦海裡。

  在父親的一生中,有兩個夢纏繞著他不去,一是創作與工作,他曾經在戲劇與電影兩個領域不懈地耕耘著,晚年又先后擔任《大眾電影》主編、中國電影家協會書記處書記、中國電影文學學會首任會長。這個夢是美夢,對於父親這輩人,工作著是美麗的。或者說,父親以一生不懈的奮斗証實著自己對於信仰與事業的忠誠﹔另一個夢卻是噩夢,就是他的“叛徒”罪名,從1938年至1986年,差不多整整五十年,這夢魘如影相隨,如山沉重。

  在上海從事工人運動時,父親曾經兩次被租界的巡捕房關押。每次,被親友保出后,他沒有回家,立即投入新的戰斗。1937年,他在杭州陸軍監獄坐了五年牢。這時,監獄特別支部在與獄外黨組織失去聯系、沒有得到指示的情況下,根據新形勢,做出了一個特殊決定:刑期已過三分之一的同志可以進反省院,履行“手續”先期出獄。父親接到獄中黨組織的通知,按規定履行“手續”出獄。

  出獄時,父親二十三歲,因為執行了獄中特別支部的特殊指令,父親從此有了“歷史問題”,且由“個人負責”。出獄后,他在上海沒有找到黨組織,聽說山西有黨領導的抗日組織犧盟會,於是奔赴山西。

  他以滿腔的熱情與全部的智慧投入民族解放運動,曾任犧盟會洪趙中心區組織部長兼五縣游擊隊政治處主任,不久,組織上讓他轉行,從事文藝工作。父親漸漸意識到了“歷史問題”意味著什麼。1939年,父親率由他創建的呂梁劇社全體人員赴延安學習,他這個社長由於“歷史問題”被隻身退回了山西。1942年整風時,晉西黨委重新審查了他的“歷史問題”,允許重新入黨,黨齡從1942年算起。“文化大革命”中,他被打倒,戴上了“大叛徒、走資派、反動學術權威”的帽子。直到1986年,他的“歷史問題”才報請中央徹底解決——“由組織負責”,黨齡從1931 年算起,恢復了1930年的團籍。這年,父親已經72歲了。

  從我懂事開始,父親的歷史問題是我們全家的包袱,這包袱曾經無比沉重,但是,我們受媽媽的影響,相信他。許多年后,父親說,就因為媽媽和大家對他的信任,他沒有選擇自殺。當然,還有比我們更重要的事為父親所牽挂,那就是他的事業、他所熱愛的祖國與人民。

  父親身體瘦弱,性格溫和,語調平緩,對事認真,對人溫和,電影界說他是個“好老頭”。 人說父愛如山,對於我們,父親卻是溫情如水,山泉般清澈,江河般暢達,大海般深沉。他沒有如山般為我們承擔什麼,但他如水般使我們能夠承受一切。一生中,對於似有似無的控制,對於不由分辯的曲解,對於歇斯底裡的打擊,內心強大的父親沒有對抗,沒有申辯。他以讀書應對苦難,以工作了卻苦難。

  1992年初,父親平靜地走完了他的讀書人生。“靜心如蘭”曾經由張仃先生書寫,挂在父親的客廳裡。那是父親的終極訴求,如今,卻是父親的化身。如蘭不絕的清香,蕩滌著我們,護衛著我們。

  《 人民日報 》( 2014年12月30日 24 版)

(責編:王鶴瑾、許心怡)

相關專題



注冊/登錄
發言請遵守新聞跟帖服務協議   

使用其他賬號登錄: 新浪微博帳號登錄 QQ帳號登錄 人人帳號登錄 百度帳號登錄 豆瓣帳號登錄 天涯帳號登錄 淘寶帳號登錄 MSN帳號登錄 同步:分享到人民微博  

社區登錄
用戶名: 立即注冊
密  碼: 找回密碼
  
  • 最新評論
  • 熱門評論
查看全部留言

24小時排行 | 新聞頻道留言熱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