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菊花节
重阳节,落木萧萧下,群芳纷纷谢,此时只有菊花,盛放傲人骄姿,独揽天地秋意,所以,当中国文化中提起重阳的时候,就必与菊花紧密相连。
比如孟浩然唐诗里写“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与友人把盏对菊、共话重阳;而李清照的宋词写“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清冷孤节,一人挨过,她也要把酒菊花丛,愁饮菊花香。所以, 在独属于菊瓣长长的重阳深秋,菊花与重阳活动形影不离,重阳与菊香飘摇融为一体。
重阳,是一个赏菊的节日;菊花,是属于重阳的主角。因此重阳节的第四个节日主题,就是“菊花节”。
中国人爱重一种植物,绝不仅仅是贪图它的芳姿本身,而是看重植物承载的文化内涵,是爱那一层贴给了某种植物专属的文化标签。比如“梅兰竹菊”四君子:
爱梅,是爱它“寒梅傲雪”的“傲”骨;
爱兰,是爱它“空谷幽兰”的“幽”情;
爱竹,是爱它“咬定青山”的“坚”劲;
爱菊,是爱它“人淡如菊”的“淡”然。
1)
所以,菊花的第一个文化标签、人格属性,就是人淡如菊的君子之风。如同元稹的唐诗说:
《菊花》
唐·元稹
秋丛绕舍似陶家,
遍绕篱边日渐斜。
不是花中偏爱菊,
此花开尽更无花。
诗人将居所周边都种满菊花,在黄昏时分格外香舞金秋。他说,不是我毫无理由地偏爱菊花这一种,而是因为,它是大自然的最后一丛收官之作啊,菊花是最后一捧盛放的芬芳。
菊花,不争于百花之前、礼让于春夏之后,正如是一位“温良恭俭让” 的谦谦君子。人们重阳赏菊,是赏那一份高洁淡雅的君子风范。
“此花开尽更无花”,亦有一种先抑后扬、后来居上的稳中求胜,“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清静无为,有时候是一种更为智慧的“有为”。中国古代为政讲究的“垂衣而治”、“无为而治”,正是这种道理。
2)
其实人们爱菊,皆从陶渊明爱菊而来。在陶渊明的意象传递中,菊花,是一种隐逸出世的人格形象,是一种世外桃源的理想代表,是一种道法自然的天性象征。所以他的《饮酒》诗里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他的《归去来兮辞》里说“三径就荒,松菊犹存”,菊花,是他远离功名利禄的远山、是他陶冶天然真性的田园。
因此,菊的第二重身份属性、人格标签,就是隐者之风,菊花,寄托着人们的一种出世情怀。
每个中国文人的人生,都是以儒家思想作为进阶指导,要“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要“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要担当起积极有为的入世情怀;
而每一个中国文人的内心深处,也都有一片桃花源是存放出世精神的沃土,是盛开在心田中独属于自我调养性情的后花园,在那里,他们也向往做一个无忧无虑、不理尘俗的隐士,可以自得其乐、可以抱朴怀素。
人生前方奋进有为、担当天下的入世情怀,与心灵后方清静无为、超越社会的出世精神,共同支撑起了中国人完整而丰富的文化人格,也协调平衡着中国人的得失进退,健康着中国人的心理构成。
3)
而菊花的第三重形象标签,就是王者之风。
这层意象,来自黄巢对菊花的描写:
《不第后赋菊》
唐·黄巢
待到秋来九月八,
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
满城尽带黄金甲。
黄巢屡试不第、最终反唐称霸,这首落榜后的诗,就隐隐流露出了他此时的不甘心性和日后必当卷土出来的气势,可以说,这是一首属于黄巢本人的诗谶之作。
同样是叙述“此花开尽更无花”的意思,元稹一介文人的笔调清淡,而黄巢的霸气十足称“我花开后百花杀”,就带着浓浓的凛然冷冽的气韵。
而“满城尽带黄金甲”这一句,本来在描写满城都是金黄色的菊花,喻示金黄色的秋收,人们在重阳节经常会将菊花穿戴在身上,既应景好看又祛邪保健,但在黄巢眼中俯望而去,却像是金甲武士一样冲入长安、为我独尊。电影《满城尽带黄金甲》的思路,也是由此诗句而来。
不提黄巢,单看菊花:独立秋霜,独对秋风,独占秋景,独舞秋阳,确实有一种霸气逼人的王者气劲!在寒秋时节里,唯有菊花孤清冷傲,王者形象,从来都是寂寞而出尘,从来都是孤独而无畏!
秋风瑟起,冷肃寒流;唯菊凌霜,群芳残柔;试问谁与,天命风流!
菊,是在秋阳残照里独揽了秋光的唯一一张名片,丛中已无其他芳菲的喧闹打扰,菊瓣带霜,清寂而傲然地为天地送上这一份红妆。
按捺一春的桃红柳绿、退让一夏的鸟语花香,是为了在盛秋寒阳独舞天下。
隐忍后的爆发,无人能挡。
秋风里,残阳下,红满天,金漫地,无人比肩,谁与争锋!
孤独是我一个人的狂欢,清冷而傲岸的 姿态,永远都属于王者之风。
而重阳把盏、不语对菊的人,可能正是因为志存高远、静水流深,才独独钟爱菊的凛然凌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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