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汕民居的天井與拜亭
親仁裡祠堂拜亭構架
1989年,韓山師院潮學研究院客座研究員、攝影家蔡海鬆到汕頭庵埠鄉下拜訪親戚,忽然意識到潮汕傳統民居正面臨著嚴峻局面,他開始拿著相機記錄這些老屋。到如今已經過去了24年。很多他曾經用鏡頭記錄下的老屋,已經變了模樣,甚至完全不見了。20多年來,蔡海鬆的腳步穿行於汕頭、潮州、揭陽三地的鄉村。當看到的東西越來越多時,他又發現:潮汕民居不僅隻有金漆木雕,不少建筑本身就是絕佳的藝術品,而且每個細節都充滿隱喻,處處留有文化密碼。於是他一邊走,一邊學,一邊拍。如今,他的作品被當成研究潮汕民居和民俗文化的第一手材料,被學術界廣泛征引。在記者採訪他的時候,廣州一所大學研究鄉土建筑的博士專程拿著他的書請他簽名。從民間入廟堂,或許是他最初端起相機時所不曾想到的情形。讓我們循著他的腳步,走進一個充滿魅力的潮汕傳統民居世界吧。
文:卜鬆竹
通訊員:曾思平、鄧力嫻
圖片:蔡海鬆提供
1890年,21歲的陳少白由廣州轉到香港西醫書院讀書后,與好友孫中山成了同學。他們和同校的楊鶴齡、尤列,經常大膽地議論時局、倡言革命。后來他們分別來到日本,成立了興中會橫濱分會,四年之后,陳少白回到香港,創辦《中國日報》,宣傳革命。
為了幫孫中山籌措更多的革命經費,陳少白在1919年買下廣州聯興碼頭,並在碼頭旁邊建了一棟樓,用作碼頭事務所和住宅。因為塔樓臨江,水面上映有倒影,故名“塔影”。
塔影樓的主體是四層高約20米的西式洋樓,頂層卻是中國傳統的四檐滴水塔樓。它四面外牆的面積、窗戶位置、大小各不相同,站在不同角度看,樣貌相差很大。
1922年6月16日凌晨,陸軍部長陳炯明發動兵變,圍攻總統府,炮轟孫中山在觀音山上的住宅。孫中山和宋慶齡化妝登上永豐艦。陳少白自願從中調解,但失敗。廣州大元帥府下令東征,討伐陳炯明。之后,陳少白辭職,回到家鄉江門隱居。1934年,陳少白胃病惡化,赴北京醫治,終因醫治無效逝世。當年冬天,他的靈柩在距離塔影樓兩公裡的天字碼頭上岸,隨后運往家鄉安葬。
現在的塔影樓已辟為酒館,矗立在珠江邊,歷經百年滄桑,靜觀潮起潮落。
院落式傳統民居之潮汕簡史
秦漢時初具規模
蔡海鬆指出,從澄海出土的瓦當和考古發現的漢代遺址可知,在秦漢時期,中國典型的院落式傳統民居(天井式)在潮汕各地已初具規模。黃挺、陳佔山兩位潮學專家也認為,在漢代漢人的移入,為潮汕地區帶來了全新的建筑形式。
宋元“潮汕民系”大體形成
及至宋元,大量北方移民經閩入潮,“潮汕民系”大體在這一時期形成。這一時期留下來的建筑實物有我國四大古橋之一的廣濟橋、我國現存歷史最悠久的紀念韓愈的韓文公祠、潮州大型古民居代表作許駙馬府、潮汕地區第一座私家園林——揭西浦口的彭園等。
隋唐時快速發展
到隋唐時代,潮汕進入快速發展期,建筑技術水平迅速提高,雖然目前尚未發現這一時期的房屋實物,但從建於唐代的著名寺廟潮州開元寺中的部分石欄板和石經幢中不難分析出當時的建筑行業達到了一定的水平。
明清時期達到高潮
進入明代以后,潮汕地區人口倍增,工商業復興,市場繁榮、商貿發達,民居建設的高潮出現了。如今潮汕地區各類“文物保護建筑”大多為這一時期的作品。其中明嘉靖年間、清康熙后期至乾隆年間、清光緒年間是這期間的三次建筑高潮。
文化密碼:
“工”字格局 體現中庸
院落式民居典范:許駙馬府
許駙馬是潮州前八賢之一的許玨,因為娶了宋太宗趙匡義的曾孫女,故名。許駙馬府始建於1064年。今天當我們走進這座佔地面積為2450平方米的建筑群時,發現它雖然歷代都有維修,但仍保留著始建年代的平面布局和特點。
許駙馬府是一座典型的天井式建筑群,兩側外圍有深長的火巷,主體的三進與插山構成“工”字格局,圍屋潛藏在中座兩旁山牆外,形成了獨廳、獨院、獨天井的獨特設置。一眼望去,建筑群由中軸線四處鋪開,“它體現了府第藏風聚氣的凝聚力,也體現了尊卑長幼秩序和名分在建筑使用上之分別,更重要的是體現了提倡中庸,講究平和中正、崇尚仁禮、完美統一的正統儒家思想。”蔡海鬆說。
“縱觀整座府第,古代能工巧匠還為人們留下了許多值得深入研究的東西,府第的天井設置解決了採光通風的問題”,蔡海鬆表示,“我在建筑維修時還看到了原在地下的排水暗溝。它通過天面收雨水至后天井,再由后天井經中廳西側的暗溝排向前天井,又匯前天井天面雨水經插山天井后,由暗溝排出。這樣的設置既能排水又能滿足風水的講究,一般天井在向外排水時不能直泄而去,而是屈曲繞行的,以表明其家財聚而不散。”
文化密碼:
木雕漆畫 尊禮重制
裝飾藝術的寶庫:親仁裡
包括汕頭、潮陽、揭陽三市的“潮汕地區”地處中國大陸的東緣,北回歸線橫穿其中部,東北西北多高山,東南臨海,形成了一個內陸比較封閉、海岸線漫長的區域。區內70%的面積是山地和丘陵,水網縱橫,韓江、榕江、練江三江穿流而過,中下游有河谷平原和河口沖積三角洲平原。因為這種“省尾國角”的獨特位置,加上歷史上躲避戰亂的民眾不斷南下,很多優秀的中原文化在潮汕地區得以保存和發展。
普寧市燎原鎮泥溝鄉的親仁裡是民國年間旅泰華僑張聲書為父親張珂本所建的生祠和豪宅。記者一行於午后時分來到這裡,饒有興趣地發現在這片佔地4000平方米的建筑群隔壁,有一家不起眼的粿粉店,當地人說有很多人專程開很遠的車來此老店吃一盤粉。
走過親仁裡的門樓和花園,可以發現祠堂位於中間,東邊為“四點金”。祠堂為二進式,正中懸挂“張氏本祖祠”。門樓全部為花崗岩石作,四周印刻名家題寫的楹聯。屋架也是石作,飾以精工石雕。走過門樓、前廳,來到天井,中央是一座拜亭。
蔡海鬆說:“親仁裡的張氏本祖祠最珍貴的是祠堂,不論是建筑本身還是神器等都是始建時的原物,極為珍貴。”
親仁裡是一座考察潮汕建筑裝飾藝術的寶庫。拜亭立外圓內方八根石柱,檐下懸挂一對雕刻有花卉人物的鏤空木雕花籃。拜亭梁架裝飾著有關花瓶、獅座、人物故事等內容的金漆木雕,並繪有傳統題材的描金漆畫。檐廊后面的祠堂中立有四根花瓣棱形金柱,上有結構復雜的梁架。有意思的是,梁架上的裝飾除了傳統的故事外,“在兩邊開光的卻是西洋內容的天童、天使,次間兩邊還繪有當年很時尚的高樓大廈、汽車、輪船、照相機等,可見當年藝人構思之巧妙。”
大廳中最為重要的禮器是1942年制作的大神龕。神龕飾滿金漆木雕和描金漆畫,內設木階五級,供奉祖先牌位。可惜的是原來裝飾在神龕楣上的十多塊人物故事木雕已丟失了五六塊。整個大神龕綜合運用了線刻、浮雕、通雕、圓雕、髹漆貼金、描金漆畫等多種裝飾工藝,技藝精湛令人驚嘆。
美麗鄉間的堅固堡壘:永寧寨
文化密碼:
審“勢”觀“氣” 防護完善
“潮汕鄉村聚落選址,一般審‘勢’觀‘氣’,講究山脈、水流、地勢的位置和走向,換言之,即講究風水。按照負陰抱陽,依山面水的基本原則,運用八卦陰陽五行種種理論進行籌劃。通常人們認為,左有流水,右有道路,前有池塘,后有山丘,這是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環抱的風水寶地”,蔡海鬆說,“由於區內江河眾多,水網密閉,數千年來祖先親水情結的傳承,許多大型鄉村聚落都分布在江河沿岸,中心型村落也基本分布在溪流與池塘邊。它們都有共同的規律,即要求近水、近田、近交通,最理想的是數者兼備。若自然條件不允許,人們就會引溪流,挖池塘,做成‘風水池’。潮汕鄉村的村口、路邊、溪邊、池邊常常種有榕樹。榕樹樹冠闊大,枝葉濃密,下垂的榕須傳遞著潮汕人落葉歸根的願望,它頑強的生命力也為潮汕人所尊崇,人們稱之為‘風水樹’、‘神樹’、‘成樹’。”此外潮汕村后一般種竹,取“后竹”與“富足”的諧音,與村前“成樹”的“成就”寓意,共同構成一組“前榕后竹”的文化密碼,也造就了古村優美的鄉間風光。
但這美麗鄉間的許多潮汕民居兼有居住和安防的功能,是精巧設計理念的完美結合,也是某些時期並不太平的社會局勢使然。
位於澄海市隆都前美村的永寧寨,由清康熙年間在北京當知縣的鄉人陳廷光請當時的國師郭禹藩設計,於1722年動工,10年后完工。永寧寨佔地面積10333平方米,為正方形寨。坐東南朝東北,正對著蓮花山,前面是綠野平疇,周圍河渠交錯。四面寨牆全部用貝灰沙夯筑而成,至今保存完好。兩側和后面的拆牆高達8米,厚度自下而上為0.5~0.2米,既防盜,又防水。全寨開二大一小三個寨門,大寨門高達5米,寬1.5米,上面還相對建有寨門樓和瞭望哨,為守夜值更防衛專用。后面寨牆的東南角還建造了一個方形的碉堡式建筑物,俗稱“寨耳”,上下有槍眼,是舊時守更崗樓,控制這寨后和寨右牆外的通道。
共有廳房210間的永寧寨寨前左側有一八卦型大井,不論旱澇,足供全寨供水需求,而雨水則被收集流入下埕水溝排水護寨池。
蔡海鬆說,永寧寨是建造者祈望永遠安寧的一座寨子,“它的建筑特點是防護功能非常完善,具有防澇、防盜、防風、防震等多方面的功能。該寨地處韓江下游多澇低窪地,建寨時挖寨河泥沙填寨地埕,使其高出地面1~1.5米,高於平常河溝水面2~2.5米,一般洪澇不能進寨,遇到特大洪水,將寨門關閉,可保無虞。寨前護寨池可通船,貨物從前寨牆搬入,不致受困,另有樓閣可居住或放置谷物、財物,即使久雨,也沒有生活的危機。”
保護建筑完整 延續文化生命
雖然有著如此深厚的歷史和豐富的文化內涵,但對於很多外地人來說,對潮汕民居的印象恐怕是模糊的。它們並沒有像客家圍屋那樣因為登上郵票而被全國人民廣泛地認知。甚至很多人在廣東省博物館中為金碧輝煌的潮州金漆木雕所震撼時,也沒有想到它們大多是潮汕傳統民居的一部分,曾經被安裝在屋檐下、廳堂中、門扇上。有很長一段時間,這些木雕被村民以遠低於其本身價值的價格合法出售,甚至成為一種“出口創匯”的重要手段,有時一夜之間就有幾個集裝箱的木雕被拆卸、運走。在這個過程中,很多最精美的木雕流出了大陸。那個時候沒有人意識到,這些裝飾藝術隻有和建筑本身結合在一起,才能看出生命的律動,才能存續其中的文化密碼。離開了原址、在世界各地博物館濾去了燈光中的紫外線、安裝了恆溫恆濕設備的展櫃中休眠的金漆木雕,就和小心地夾放在郵冊中的全新郵票一樣,精美絕倫卻說明不了任何問題。
(來源:廣州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