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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學家馬裡奧:現代西方哲學脫離了人類現實問題

2014年02月24日13:44    來源:文匯報    手機看新聞
原標題:哲學家馬裡奧:現代西方哲學脫離了人類現實問題

圖/莫非

  在接受本報記者 越洋電話採訪時,本格疾呼,現在的西方哲學研究,正脫離外部世界和人類的現實問題,包括理性在內的哲學工具已經被一些當代哲學家所拋棄。在他看來,哲學要想成功度過危機,就必須應對兩大挑戰:一是批判現有哲學觀念,讓哲學真正回歸到現實生活﹔二是讓哲學與現代科技實現兼容並包,成為科學進步的“助產士”。記者 趙博

  在95歲的麥吉爾大學哲學系教授馬裡奧·本格眼中,年齡不是問題,“我的身體老了,但我的大腦並沒老。”的確,就在去年,他還出版了一部40萬字的學術著作:《醫療哲學:醫學中的理論問題》,這本書被譽為首部系統性分析醫療哲學的專著。

  本格的學術生涯長達一個甲子。1919年9月21日,他出生於阿根廷的布宜諾斯艾利斯,早年就讀於阿根廷普拉塔國立大學。1952年,本格獲得了數學-哲學博士學位。1956至1966年,他先后在普拉塔國立大學和布宜諾斯艾利斯大學擔任理論物理和哲學教授。隨后,他舉家遷居加拿大,在蒙特利爾大學和麥吉爾大學擔任邏輯學和形而上學教授。半個世紀執教生涯,馬裡奧先后獲得16個榮譽博士學位和四個榮譽教授職位,他是美國科學促進會成員,也是加拿大皇家學會成員。1982年,他被授予西班牙阿斯裡圖亞斯王子獎,2009年,他獲得古根海姆獎。

  本格是一名高產學者,他著有80多部書籍和400多篇論文。其中八卷本的《基礎哲學論叢》奠定了他在哲學界的地位,他的研究領域寬博,涉及語義學、存在論、認識論、科學哲學和倫理學。更難得的是,他不願囿於書齋中,而更願意走出象牙塔,關注人文科學所處的困境與危機。在接受本報記者越洋電話採訪時,他疾呼,現在的西方哲學研究,正脫離外部世界和人類的現實問題,包括理性在內的哲學工具已經被一些當代哲學家所拋棄。在他看來,哲學要想成功度過危機,就必須應對兩大挑戰:一是批判現有哲學觀念,讓哲學真正回歸到現實生活﹔二是讓哲學與現代科技實現兼容並包,成為科學進步的“助產士”。

  哲學應該像科學一樣多變

  文匯報:在《物質與心靈》(2010)中,您提出要用現代自然科學的物質觀點來重新解釋一切人類精神活動,比如:個體的感受性、情緒、意識甚或自由意志。這個想法是否出於極簡主義的考慮,即用“奧康剃刀”削減傳統二元論的概念冗余?

  本格:大部分唯物主義哲學家都將人類的精神活動視作大腦活動,而不是非物質的形式。在科學層面上,將假設擴大並檢驗是合理的。事實上,它增加了人類對當代心理學的認知。在過去60多年來加拿大心理學家唐納德·赫伯將其不斷發展。我有幸在近幾年內和他進行了互動。

  顯然,當代唯物主義學家比奧康走得更遠,他們並不拒絕這些概念,並且不相信能出於其自身目的將其簡化,因為這個世界和我們所儲備的知識都極其復雜,就像我在個人著作《簡單的神話》(1963)中討論的那樣:有關精神的現代科學是一個多元交叉學科,它將心理學與神經科學、內分泌學、免疫學、藥理學和社會學融合在一起。

  例如,在有關圈養雞的研究中,研究者會發現:圈養的雞產蛋量比放養雞少,因為它們感受過於擁擠帶來的壓力,這種壓力將直接導致腎上腺皮質激素上升,最終損害身體。同樣,被剝奪自由權利的人們也生活在壓力之中,其身體將遠不如那些可以自由選擇生活的人們更加健康和富有生命力。

  文匯報:在您的唯物主義思想中,有沒有關於人類應當如何生活的規范性維度,像早期的唯物主義者所尋求的那樣,比如伊壁鳩魯和霍布斯?

  本格:除了參與社會生活之外,唯物主義和道德無關,但這也解釋了歷史上道德法則的多元性。另一方面,現實主義也是認識論中的一種形式,它有關道德事實的闡釋——諸如犯罪和慷慨行為一樣——名義上和物理現象一樣真實。但有關道德規范,在名義上,它們應根據現實生活的實際情況而被採納、改變或撤銷。這兩種觀點共同組成了道德現實主義,這些觀點主要體現在本人著作《基礎哲學論叢》(1974-1989)第八卷中。

  文匯報:您在不同場合提到重構哲學話語的需要,這也適用於唯物主義?

  本格:唯物主義在18世紀中期法國哲學家保爾·霍爾巴赫時代達到一個新高度,隨后馬克思極大地發展了唯物主義,其主要特點是結合了邏輯學、數學和科學的元素。

  就我個人而言,我對唯物主義的重構主要體現在四卷本專著中的第三卷,以及意識主體問題(1980)、科學唯物主義(1981),物質和意識(2012),並散見於少量其他著作。當然,我並不認為這將是終點。哲學是,至少應該是像科學一樣的多變,唯物主義也是如此。

  文匯報:您是否願意為我們介紹一個例子,以闡明建構物質概念的哲學工作,其當前所面臨的挑戰及希望?

  本格:我嘗試著用以下定義來闡明物質性的概念:“一個物體X是物質的=X是易變的。”但定義僅僅是理論中的一小部分,我們更需要所謂的“原則”。舉例而言:“所有且僅有物質性物體是真實的”以及“所有的真實物體都是物質性的”這兩個原則將導出結論:“如果且隻有如果其是物質性的,一個物體才具有真實性。”

  文匯報:作為唯物主義哲學家,您還提到重建形而上學的想法。這個詞語“形而上學”的用法與傳統有何異同?

  本格:在哲學傳統中,可以通過兩種路徑理解形而上學。一是將其理解為本體論的同義詞﹔二是本體論加上神義論。既然我的哲學是偏向世俗的,我傾向於第一種觀點,但我加上了本體論,它遠非自發而生,而應該是兼容並蓄的。事實上,本體論就應該是一門一般科學。

  東西方醫療哲學有相通之處

  文匯報:您的研究領域之一是醫療哲學,它對於許多中國學者仍然是陌生的,您是否願意介紹一下?

  本格:所謂醫療哲學,就是一項有關生物醫學科研和實踐中所涉及的哲學理念的研究。有關這一主題,我在書中主要討論了科學醫療中的隱性哲學具有唯物主義、現實主義、科學性、人道主義的特點。

  我認為,在當今世界,醫療哲學的意義是將無憑無據的信仰從確鑿無誤的事實中剝離出來,從醫學實踐中提煉出普遍意義。例如,在西方人眼中,針灸是一種缺乏科學依據的醫療手段,其治療原理很難通過科學話語進行解釋,但在我建構的醫療哲學中,我嘗試著將其設置在中國傳統哲學的話語體系中進行解釋,這一過程就是醫療行為的哲學化,或者說是通過醫療哲學來解讀醫學話題。此外,醫療哲學還應該能幫助生物醫學的研究,它還能幫助設計公共醫療政策,其實現途徑是尋找到高效且符合社會正義的衛生策略。

  總之,在我看來,醫療哲學的屬性分為自然(或者說是科學)屬性﹔另一部分是社會屬性,涵蓋著從具體醫學方法到公共醫療管理等多個方面。文匯報:在醫學中,人道主義是一個出現頻率很高的詞匯。它既可以視作一個醫學詞匯,但更多的是一個哲學名詞。您如何看待醫學中的人道主義?

  本格:讓我們首先區分兩個極易混淆的概念:人文主義(humanism)和人道主義(humanitarianism),前者的主體是世俗主義(或者現世主義)加上社會責任,而后者強調的是以人為本的世界觀,主張人格平等、相互尊重。換言之,一個人可以是一個人文主義者,但卻很殘酷,但一個人道主義者卻不會那樣,人道主義具有更強的宗教情懷。

  在西方醫學中,最早體現醫學中的人道主義的典范當屬古希臘醫學家、“醫學之父”希波克拉底。他曾在誓言中說:“我將竭盡全力,採取有利於病人的醫療措施,不給病人帶來痛苦與危害,不把毒藥給任何人,也絕不授意別人使用它,清清白白地行醫和生活,無論進入誰家,隻為治病,不為所欲為,不接受賄賂,不引誘異性,對看到或者聽到不應外傳的私隱,我絕不泄露。”這就是醫學中人道主義的濫觴之作。這也是我們討論醫療哲學中“人道主義”的重要淵源。文匯報:在您的新著《醫療哲學》中,出版社在新書推介中特意提到,“這是第一本系統分析醫學總體思想的著作,特別是其中蘊含的哲學思想,而非僅關注疾病、臨床治療等單一細節。”您所提到的總體醫學哲學思想究竟是什麼?

  本格:我嘗試著去展示生物醫學研究和醫療實踐中流行的哲學命題,並且帶來了一系列哲學問題,諸如逆向問題的本質(從疾病征兆到病因,以及探尋藥品和治療方案的病理學和具體手段)。

  在該書的編排中,我試圖通過回溯醫學史來體現這一思想,全書十章的編排順序分別是:“古代醫學”、“現代醫學”、“疾病”、“診斷”、“藥品”、“(醫學)審判”、“治療”、“道德”、“科學還是技術”,“技藝還是服務”。我更傾向於將哲學問題滲入到醫學的輪廓中,分門別類進行討論,而不是按照傳統哲學書籍的編排方式,將醫學作為哲學問題的點綴。這是我的總體醫療哲學思想與以往著作最大的不同。

  文匯報:在當今社會,安樂死仍是一個敏感話題。因為它不僅涉及到醫學,更涉及宗教、倫理和哲學。從醫療哲學的角度,您如何看待安樂死這一現象?

  本格:安樂死現象其實可以分為兩類:一是被動地放棄對絕症的治療﹔二是主動地努力取得無痛的致命藥物。在一個人文主義者的道德范疇中,每個個體主宰著自己的命運,因此當他們希望結束自己生命時,他們有權這樣做。

  關於這個話題的爭論很多,在西方的一些極端個案中,自殺或許是僅有的道德正確途徑。

  文匯報:隨著現代生物技術的發展,克隆、干細胞移植技術在挽救生命的同時,也為當今社會提出了哲學、倫理問題。在醫學哲學角度,您如何看待上述問題?

  本格:在人文主義者的視野中,當這些生物技術並不妨礙、危害他人時,器官移植和干細胞技術都是可以被接受的。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可以在植物界採用的克隆技術卻不能運用在動物身上。像多利羊這樣的克隆動物,它們的染色體端粒已經被縮短。這意味著,當出生時,它們就已經老了。

  文匯報:東方醫學的傳統和理念與西方醫學迥然不同,您如何看待東方醫學中蘊含的哲學思想?

  本格:東方醫學源於古代,它產生於科學時代之前。希波克拉底、阿育吠陀和中國的傳統醫學在2000年前就曾達到高峰,並且卓然不群。它們是古代最重要的遺產。盡管從現代標准來看,它們還不夠“科學”,但它們已經打破了巫術和宗教的傳統。它們實現了完全的世俗化,甚至部分實現了唯物主義,而非唯心主義。此外,這三種醫學包含著一些珍貴的真知,以及一些有效的實踐,特別是關注於疾病預防、控制飲食和注意生活方式。

  具體到中國傳統醫學而言,它和阿育吠陀和希波克拉底一樣,追求和諧。在中醫的觀念中,美好的平衡是介於陰陽之中的狀態——就像孔子追求社會和諧的政治思想一樣。而疾病,則是打破了這兩者間的平衡。

  在我看來,東西方的醫療哲學有相通之處,希波克拉底就曾提出人體是由血液、黃膽、黑膽、粘液四種液體組成,之所以生病,就是四種液體的平衡被打破了,這和中國傳統醫學的說法似乎有暗合之處。雖然醫學的起源各異,哲學理念各有不同,但無論東方還是西方,人類有很多朴素的觀念是相通的。

  現代西方哲學脫離了人類的現實問題

  文匯報:在2013世界哲學大會前夕,您曾說過,“哲學身處危機,但還沒死。”那麼,哲學目前面臨的最大危機是什麼?

  本格:我還是堅持以前的判斷,哲學身處危機,但還沒死。如果借用醫學術語,盡管哲學還沒有病危,但它生病了,得了慢性疾病。這種疾病的源頭甚至可以追溯到黑格爾,從黑格爾到哈耶克,哲學中有關物質和精神的討論的方式發生了轉變,哲學與科學之間的聯系就越來越遠,使得這門本應該具有科學主義的學科完全成為了一門社會科學。真正的哲學應該回歸到宏觀問題的討論:什麼是物質,什麼是精神,什麼是社會正義等等。

  而現在的西方哲學研究,逐漸脫離了外部世界和人類的現實問題,更有甚者,包括理性在內的哲學工具已經被一些當代哲學家所拋棄。如今,大多數哲學家所教授、分析、批判的都不是自己的思想,很少有新鮮而正確的哲學思想誕生,更別說形成哲學體系了。

  要度過哲學的危機,哲學必須成功應對兩大挑戰:一是批判現有哲學觀念,然后重建新的哲學觀念,讓哲學真正回歸到真實的生活中﹔二是與現代科技實現兼容並包。

  文匯報:面對哲學身處的危機,美國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教授約翰·麥克庫玻(John McCumber)在新著《對危機的哲學詮釋》(OnPhilosophy Notes from aCrisis)中解釋道,過去30年,哲學受到的挑戰主要集中在三大層面。首先,“后現代”思想在全球的影響加劇,導致哲學提倡的“真理”、“理性”、“自由”、“進步”等意義被“連根拔起”。其次,“多元論者的反抗”加劇了哲學界的門戶之見。人們在判斷一位哲學家時,並非以其自身哲學修養為依據,而是按照他的哲學門派進行歸組分類,例如現象學家、實用主義者、天主教信徒等。再次,哲學和其他人文學科一樣,在當今重視“硬科學”的世界,遭受了大眾對於其學科價值的質疑。您是否同意這種分類方法?如果同意,其中哪個挑戰最為致命?

  本格:我同意將哲學進行細分,諸如科學的哲學和非科學的哲學﹔但我反對將哲學區分為有用的哲學和無用的哲學。事實上,這個世界並不存在無用的哲學,因為所有的研究及其后續工作都建立在哲學假設的基礎上。如果缺乏或者誤讀這些哲學假設,那麼所有的方法和策略都將是有害的或者收效甚微的。

  文匯報:在西方古典觀念中,哲學曾是一切學科之源,這也就是博士被稱作PhD(哲學博士)的原因,但隨著其他學科的發展,很多學科都逐漸脫離了哲學的范疇,原來屬於哲學的社會學等學科也逐漸“獨立”,成為新的學科。這種趨勢是否將影響哲學的重要性?

  本格:我不這樣認為。思想的哲學將隨著精神科學的發展而發展,哲學是對現實生活的映照,因此現實社會的發展將促進哲學的發展。哲學的邊界不會因為其他學科的分離而縮小,相反將不斷汲取、吸收包括自然科學在內的其他學科的方法與內涵。

  舉例而言,在19世紀,唯物主義取得了很大的發展,涌現出包括馬克思、恩格斯在內的一大批唯物主義哲學家,這說明哲學的發展和當時的社會生產力、物質條件的發展密不可分,而不是關在一個密閉籠子內自生自滅。文匯報:您一直強調哲學與科學之間的聯系。從20世紀以來,科學技術取得了突飛猛進的發展,但哲學似乎並沒有取得與之相適應的發展與突破,既有的哲學框架依然存在,所謂的后現代主義哲學也似乎沒有取代古典主義哲學,您如何看待這一現象?

  本格:這還是應該從哲學的原則說起。盡管哲學家們對哲學有過許多定義,但我認為,哲學原則中最重要的有五條:一是清晰﹔二是理性﹔三是實在論﹔四是經驗檢驗﹔五是經驗論。隻有包含了以上五個原則哲學,方能有助於我們探索現實世界,促進知識的進步。

  對於哲學和科學間的關系,我認為,哲學應該成為科學進步的“助產士”,如果希望有助於科學技術的發展,哲學就必須與科學技術齊頭並進,而不是變得僵化。之所以眼下的哲學面臨著嚴峻的挑戰,一個重要原因就在於它與科學的脫節,使得哲學成為少部分人自娛自樂的游戲,這不利於哲學的長遠發展。

  文匯報:在您的論著《危機中的哲學需要重建》中,您提到:“如今,大多數哲學家教授的、分析的、評判的都不是自己的思想。很少有新鮮而正確的哲學思想誕生,更別說形成哲學體系了。”您還指出,那些宏大的哲學思想滲透到其他學科,甚至融入大眾生活的日子早已一去不返。那麼未來哲學的走向是什麼?

  本格:就像我說過的那樣,哲學未來的出路隻有兩條,一是重建新的哲學觀念,讓哲學真正回歸到真實的生活中﹔二是與現代科技實現兼容並包。

  重建哲學需要正視一點,即從古至今,哲學從來不是教條,它更多地反映出社會現象。哲學家在思考哲學命題時,可以將其核心概念假設為一個想象中的永恆境界,但在現實生活中,哲學就必須放下玄虛的想象,實現與現實的接軌。眼下,哲學家們不應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埋頭苦干,而應該抬起頭來,展開交流。他們必須明白,知識重建的前提是哲學的社會重建。遺憾的是,在西方哲學界,尚未看到這樣的發端。

  此外,我們還應著手編織一張“哲學濾紙”,將黃金從垃圾中濾出,而不是讓很多所謂的“哲學家”與反啟蒙主義者聯手來壟斷話語權,他們所宣揚的哲學和真實的哲學之間沒有任何聯系。

(來源:文匯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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