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紅曾是一員左翼作家,但她游離於左翼之外,如《生死場》看似寫抗戰,實際上抗戰篇幅極少,寫的更多是東北農村底層的苦難生活。止庵直言,蕭紅沒有受過很好的教育,但天賦很高,靠本能就寫出了好作品﹔但也正因為此,她的作品參差不齊,好作品特別好,而另一些作品又明顯很弱。林賢治說,蕭紅跟丁玲不一樣,懼怕集體革命化的生活,她不是寫階級斗爭的作家,更多是從文化的視角,以悲憫的情懷表現底層人的生存,超出階級斗爭的局限。
林賢治深情地說,蕭紅的創造性被嚴重低估,文學史上的地位還不夠高,她的小說具有散文化特征,對生活觀察很獨到,對人性中惡與丑陋的暴露,以及對男權社會暴力的揭示比較深刻。蕭紅寫《生死場》《呼蘭河傳》,把自己放進裡面,不會隔岸觀火,是用生命來寫作。在林賢治眼裡,蕭紅的小說不迎合讀者,而張愛玲的作品有討好大眾的一面。“張愛玲已經被讀者神化。她對市民社會有獨到的觀察,富有靈性,但其氣局不大,不宜過於高估。除她之外,林徽因的文學作品並不多,文學地位也被高估了。”
曾經主流的作品變成支流,曾經支流的作品變成主流,張愛玲、蕭紅、丁玲等人文學地位的變遷,背后也是一部現代文學史的變遷。“時代變了,有的作家退隱,有的作家顯身。這叫撥亂反正,也挺正常。”止庵感嘆,從一段較長的時間來看,文學史還是比較公平的,文學以外的政治因素慢慢淡化,還是要靠作品本身說話,民國女作家們逐漸回歸本位。
實際上,民國女作家對今天女性作家的影響,除了張愛玲之外,其他作家都沒多大影響,蕭紅也不例外。“民國和今天是不同的文學世界,文藝體系不一樣,作家的生存方式也不一樣。”林賢治感慨,今天的主流女作家們養尊處優,關在作協大院裡的生活和寫作狀態,就跟蕭紅不一樣,蕭紅的作品很難對她們產生影響。
觀察
“娜拉走后怎樣”
“兩個人一起是為了快樂,分手是為了減輕痛苦。你無法再令我快樂,我也唯有離開。我離開的時候,也很痛苦。只是,你肯定比我痛苦,因為我首先說再見,首先追求快樂的是我。——張愛玲”
“十年前,你愛我,我逃避不見﹔十年后,我愛你,你不在身邊。人生的錯過就是如此。一剎便是永遠,追悔也是紀念。在心的修行途中,絕不允許投機,面具必被撕毀,謊言必被揭穿,誰也無法幸免。——林徽因”
“終於明白,有些路,隻能一個人走。那些邀約好同行的人,一起相伴雨季,走過年華,但有一天終究會在某個渡口離散。紅塵陌上,獨自行走,綠蘿拂過衣襟,青雲打濕諾言。山和水可以兩兩相忘,日與月可以毫無瓜葛。那時候,隻一個人的浮世清歡,一個人的細水長流。——林徽因”
這裡摘引的是微博上的三條博文,標明是張愛玲、林徽因語錄,其實是偽托。如今的微博、微信上,大量流傳張愛玲、林徽因的句子,有的是倆人所作,有的則掐頭去尾,還有的完全是偽托。這些所謂的金句無非是談一些婚姻愛情的淺俗道理,卻被大眾津津樂道。網上流傳的這些句子,可以看出,張愛玲、林徽因變成了情感導師的角色,變成了通俗流行文化的符號,變成了一種文化消費品,跟真實的張愛玲、林徽因實際上沒有多大關系。
當民國女作家張愛玲、林徽因乃至蕭紅,進入大眾通俗文化領域之后,她們真實的面貌往往被遮蔽了,她們所處的時代環境和個人的困境遭遇,也被疏離而變得模糊不清了。作為中國現代新女性,她們的人生都有著傳奇色彩,但這傳奇的背后,又有著許多付出。相比張愛玲、林徽因家境的優越,蕭紅、丁玲這類來自底層的女作家更不容易,當年的女性選擇從事寫作,比今天的女作家要困難得多。謀生不容易,還背負舊婚姻,她們要打破束縛,走上獨立自主的道路,才會有那些驚世舉動。
中國古代也有少數女作家、詩人,著名的如蔡文姬、李清照,乃至柳如是,但她們的個性意識無法跟民國女作家相提並論。即便是一生傳奇的柳如是,還是要依靠不同的男性,成為男性的附庸,最終更是成為大家族的犧牲品。而民國女作家勇於沖破舊家庭,沖破舊禮教的桎梏,在婚姻愛情上追求解放和自由,今天的女性恐怕很難理解她們的處境和決絕的勇氣。
魯迅發表過一篇有名的演講《娜拉走后怎樣》,說易卜生筆下的娜拉醒悟后離家出走,但之后會怎樣呢,娜拉可能隻有兩條路——不是墮落,就是回來。魯迅認為女性必須在經濟上獨立,否則,在生計所迫之下,娜拉難免走上墮落或返回老路。幸運的是,民國女作家們命運雖不同,但都走出了自己的人生道路。蕭紅客死香港,張愛玲在美國公寓裡孤獨死去,雖然令人唏噓,但何嘗不是另一種圓滿?今天女性權利已得到長足進步,女性經濟獨立不是難事,女性寫作形成潮流,也應感謝民國女作家這些勇敢的先驅吧。
調查
張愛玲作品最暢銷
林徽因傳記最八卦
民國女作家數得上名字的也有幾十位,但如今真正還被大眾“閱讀”的不到十人。止庵透露,張愛玲的讀者最多,僅其主編出版的《小團圓》一書,從2009年問世,到去年9月份,就達到100萬冊。這個數字超過其他所有民國女作家作品銷量的總和。新經典圖書出版公司擁有張愛玲作品內地獨家版權,相關編輯林妮娜還透露,新經典還出過張愛玲精選集、張愛玲全集,反響都很好。此外,張愛玲的小說盜版非常嚴重,這個數字還沒法統計。
與張愛玲作品的熱銷相比,蕭紅的作品不是熱點,銷量比較正常,讀者群比較穩定。“蕭紅的作品不是風花雪月的東西,主要表現北方農村底層人物的掙扎,讀者不太願意面對這類沉重的作品。”劉稚坦言,像林賢治主編的叢書《蕭紅十年作品集》,印了八千冊,數量不多,但也賣完了。但蕭紅的傳記很多,版本達數十種,質量高低不一。比較有名的傳記如駱賓基的《蕭紅小傳》、漢學家葛浩文的《蕭紅評傳》、林賢治的《漂泊者蕭紅》。《漂泊者蕭紅》第一版賣了一萬冊,考慮到最近《黃金時代》上映,今年初又重印了五千冊,現在還在加印。
林徽因的作品很少,但傳記可謂五花八門。王一珂說,市場上賣得好的林徽因傳記很多,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蓮燈詩夢——林徽因》非常嚴肅,也賣得很好。而大部分傳記都是攢抄而成,非常隨意。“這些傳記的八卦成分特別多,可信度很低,有很多平空想象、捕風捉影的東西,一點也不嚴謹。”解璽璋說,近幾年出版的林徽因傳記大多不靠譜。但就是這種粗制濫造的傳記也有銷量,據說最暢銷的一本銷量高達百萬冊。王一珂解釋,“林徽因的讀者面很廣,門檻比較低,加上影視劇的推動,所以能夠流行。”
丁玲、冰心等人的作品一直在出版,但市場上幾乎沒有銷量。“她們的作品還在出,也有研討會,但看得人少。”止庵說,丁玲等人已變成文學紀念館和教師課堂上的作家,走不進大眾的視野,“當年她們從政治上得利,現在就要吃虧,這是時代使然。”至於名聲還不如丁玲、冰心的作家蘇青、梅娘、廬隱等人,她們的作品已很少出版。這些女作家在文學史裡還會被提到,但基本上已被市場慢慢淘汰。
(來源:北京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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