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社會流行“渣男”一詞,主要是譴責那些人品低下,尤其對婚姻不忠、傷害女性的男子,詞雖然有點糙,但概括得確實比較到位。“渣男”的形成,除了個人品質的不過關,也和封建社會長期以來“重男輕女”、“男尊女卑”的丑惡現象有很大關系,這不只是個人品質現象,也是一個歷史現象。
對於這種男子的譴責,其實早在兩三千年前的文學作品裡就有了,例如《詩經》和漢朝的樂府詩,而且都是長久不衰的經典。
心存幻想:
被拋棄的女子不舍舊家
話說春秋時代的衛國,刮起一股不正之風:男子在婚姻上喜新厭舊。這股風是從諸侯貴族之門刮出來的,然后普及到民間,所謂上行下效。在這個國度,大量已婚年老女性遭男方遺棄,不得不忍氣吞聲,以淚洗面,“衛人化其上,淫於新婚而棄其舊室。夫婦離絕,國俗傷敗焉。”衛國人被貴族帶壞,紛紛與新人恩愛,離棄舊人,衛國風氣大為敗壞。
文學緣於生活,有什麼現象,就有相應的文學作品出現,於是,在那個時代,出現了一首名為《谷風》的詩,將深深的譴責以及對女性的同情之意,熔鑄在這些故事、場面和人物形象裡。詩的一開頭,就說好大的風啊,好大的雨啊,“習習谷風,以陰以雨”,其實,說的不是自然界的風和雨,而是那位“渣男”老公在對結發妻子發怒,妻子嚇得戰戰兢兢,卻還心存幻想,善意地提醒老公:老公,不是說好白頭到老,一起攜手走過不變心嗎,你干嘛對我這麼粗暴呢?“黽勉同心,不宜有怒”。不過,這位太太也還是很清醒的,她知道老公對待她前后迥異如兩人,無非是因為自己年老色衰而已,可是夫妻感情能用這個做尺度嗎?就好像蔓青一樣,雖然根莖不中看,但是對於人們卻益處多多,“採葑採菲,無以下體。”
這位被無情拋棄的太太,對他們的家庭,做出了巨大的貢獻,自從她嫁到夫家,從來沒有嫌棄過夫家貧窮,不管生活富裕也好,貧寒也好,她總是努力地去經營這個家,愛護這個家,“何有何亡,黽勉求之”,而且她是位能干的媳婦,家裡無論發生什麼事情,她總有應對的辦法,就好比渡河,水深的時候就撐船,水淺的時候就游過去,“就其深矣,方之舟之。就其淺矣,泳之游之。”而且她還是位好鄰居,鄰裡有急事,她也急著去幫忙,“凡民有喪,匍匐救之。”
就這樣的好媳婦,也遭到了無情的離棄,這位負心的老公,看到妻子老了,就翻臉不認人,急於尋找新歡,而且全盤忘卻過去的恩愛,將親人當成仇人,“反以我為仇”。盡管這位太太心懷怨恨愁苦,然而,善良軟弱的她,對於曾經恩愛的老公,又心存幻想,她猶猶豫豫地走著,心中依依不舍,眼淚汪汪地說:念在我們夫妻一場的份上,老公你就送送我,稍微遠送一點好不好?結果,這位薄情的老公,隻把結發妻子送到門檻以內,“不遠伊邇,薄送我畿”。
家庭不和睦,夫妻離異,對於以禮法治國的周朝而言,是件很嚴重的事情,估計這首詩都被周王室所採用,放在公共場合吟唱,以告誡喜新厭舊的男子,“刺夫婦失道也。”
女子反省:
不要被不負責任的男人耽誤了
這首詩又說的是衛國,看來衛國人在家庭和睦方面,確實有不少問題。有一首名為《氓》的詩就講述得細致入微,絲絲入扣。大家千萬別誤以為“氓”是指流氓,在這裡,是指男子的意思,就好像如今網絡上流行的,女子用“某人”來指代自己的老公。
詩的開頭,是一幅頗具浪漫色彩的畫面。女子在集市上碰到自己的意中男子,其實也不是碰到,而是那男子故意來約她的,當然,約也得有個借口,什麼借口呢?就是上街購物,裝成一個商場偶遇的樣子,“氓之蚩蚩,抱布貿絲”,那男子笑瞇瞇的樣子,拎著錢來買絲,你以為真是來買絲嗎?非也,是來求婚的。不過這男人一開始就露出“渣男”的面目,看女方還沒有為結婚做准備的動靜,就勃然大怒,責問:親,你怎麼一推再推呢?你還愛不愛我?女方著急了,解釋說:不是我不願意,不是我拖延時間,可是總得走個正式程序請個媒人吧,你的媒人呢?“匪我愆期,子無良媒。”一番口舌,一番糾結,女子最后允諾:親,你別生氣,我們的好日子就選在今年秋天,好嗎?“將子無怒,秋以為期。”這位姑娘對那位男子,確實是鐘情而痴情的,她經常爬到高高的牆上,遠眺男朋友的家,看不見男朋友,就眼淚汪汪﹔看到男朋友,就喜笑顏開,“不見復關,泣涕漣漣﹔既見復關,載笑載言。”她是位純情而善良的女子,都不忍心說她傻。
接下來,有情人如願以償,終成眷屬。先請算命先生打卦,說兩口子八字挺般配的,沒什麼壞話。女子也深深地鬆了口氣,還喃喃地說:好幸運,好幸運。“爾卜爾筮,體無咎言。”這個“體”,就是幸虧的意思,可見女方對這樁婚姻該有多麼期待。於是,男方迎親的車來了,女方的嫁妝也搬過去了。
從這畫面來看,男女雙方還是有真摯感情的,這是一樁建立在愛情基礎上的婚姻。然而,並不能保証女子一生的幸福。緊接著,畫面就變了,但見一片片曾經嫩綠的桑葉,如今變得枯黃,隨風凋零,暗示著女子漸漸年老,顏色變衰,其實,結婚也才三年,女子不可能老得那麼快,而是指男子喜新厭舊的心來得快,“桑之未落,其葉沃若……桑之落矣,其黃而隕”。迎親的喜慶場面似乎還在昨日,如今卻畫風一變,成了女子被遺棄,坐著車子蹚水回娘家,河水浸濕了車輪和帷幕,女子在車中思緒連綿,她反省了自己,發現自己並沒有錯,嫁給對方以來,她一切以家為中心,晚睡早起,沒有一天不是如此,“夙興夜寐,靡有朝矣”。盡管剛開始就過著清貧的生活,但她從來沒有埋怨過,而是積極地改變家庭的現狀。
這位女子是很清醒的,她知道自己被驅逐,完全是男方的責任,因為經過她的努力,日子過得稱心如意了,男方就開始對她惡言相向,“言既遂矣,至於暴矣。”
於是,這位女子對男方再也不存幻想,而是發出悲憤的呼吁:和那些忘恩負義,薄情寡義的男子千萬不要流連太久,久了就會耽誤自己的前程,“女之耽兮,不可說兮。”女性在當時那個社會處於劣勢,一旦被卷入太久,就會耽誤一生,無法擺脫,“說”在這裡是指脫離、擺脫的意思。最后,女主人公以譴責結尾:“信誓旦旦,不思其反。”當年的誓言,沒想到就這麼被你違背了。
可見,在男女不平等的社會,哪怕婚姻雙方有感情基礎,女方也難逃被遺棄的命運,《氓》展示的就是這麼一個社會現實,不過,后世對它的解讀有不同,說是女方不遵禮法,私會男友,婚后被遺棄從而產生悔恨之意,這個說法應該是曲解。
與前夫相遇:
居然被看成
純粹的勞動工具
漢樂府裡也有關於婦女被遺棄的詩歌,最有名的為《上山採蘼蕪》,說的是一位被遺棄的女子,在山上碰到前夫,女子問新人如何,前夫說:新人不如你。似乎是從前夫對她的肯定中,得到一絲絲安慰,而且前夫應該也是被迫與妻子離異。這情景,跟陸游在沈園重遇唐婉兒極其相似。
這首詩,本版也曾在詩歌鑒賞裡分析過,主要是從男女感情角度著手。其實,從男子對前妻的依依不舍中,也看得出來,前夫的家庭是將前妻當成勞動工具使用的,“新人工織縑,故人工織素”,新人織的是價格比較低的縑,前妻織的是價格比較高的白色絹。原來,懷念前妻是因為家庭收入減少了,看起來也真夠“渣”的。
(文/劉黎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