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小說的創意模式 至今還是一片神秘的大陸

2016年07月06日08:21  來源:文匯報
 
原標題:科幻小說的創意模式,至今還是一片神秘的大陸

吳岩

◆進入20世紀20年代,科幻小說在美國逐漸發展成“未來史”,再借助期刊和圖書業的蓬勃發展,真正造就了大眾化的科幻文化氛圍。但學術界如何解讀科幻文學的創意性,仍然眾說紛紜且沒有共識。

◆隻有在科幻作品中,語言對可能世界的建構和演繹,才能最大程度地得到發揮,這恰恰是科幻作品具有創意性的核心。

◆來源於文藝復興和啟蒙之后的現代文學,是以弘揚人的價值和抒發人性的種種自身或關系側面為核心的。而科幻文學,從宇宙的起源到毀滅,要面對所有可能的事件。

一種文學形式是否具有改變中國文化的命運? 如果能,這種改變到底是怎麼產生的? 如果不能,這種失敗到底是怎樣造成的? 我覺得在這樣的時刻,能夠清醒地提出這樣的問題,面對這樣的問題,才是我們這一代科幻研究者和創作者的良知所在。

眾所周知,科幻是一種具有創新性的文學類型。但這種創新性到底在哪裡? 多年以來沒有人能給出確切的答案。凡爾納所尋求的對地球內部或外部空間的探索,其實只是大航海時代的延展。威爾斯所提出的對科技發展過程中人類行為的反思,也只是我們對自身文化和社會變遷反思的一個小小側面。他確實批評了人類的自大,批判了人們對科學技術的濫用,但這種批判本身的獨創性跟同時代的其他作家所做的各種類型的批判,並無大的差異。隻有進入20世紀20年代,科幻小說在美國逐漸發展成“未來史”,再借助期刊和圖書業的蓬勃發展,才真正造就了大眾化的科幻文化氛圍。但學術界如何解讀科幻文學的創意性,仍然眾說紛紜且沒有共識。

近年來,有關科幻創意性的原因的探索,至少有兩個特別重要的開創性成果。

第一個是2012年,作家塞繆爾·迪蘭尼在 《科幻小說與“文學”》 中,從價值的統一、理論的統一、風格的統一與歷史維度的統一4個方面,對科幻文學的獨特性進行的分析。在迪蘭尼看來,“文學”是因統一的價值標准而形成的藝術形式,當人們在評價一篇作品,使用類似“這是真正的文學”“它算不上是文學”的話語時,已經隱含對文學正向的、有標准的價值判斷﹔而“科幻”作品並不具有這樣的價值標准統一性。科幻以市場、讀者為指向的流行大眾文化起源,很大程度上消解了作為文學核心的作者主體論。科幻作品呈現出多樣態的風格樣貌,為的是適應不同亞類型讀者群體的需要。價值與風格的多樣性才是科幻作品高度重視的追求方向。從歷史維度上說,主流文學重視歷史與現在,而科幻恰恰發展演繹了時空的多種可能,更多地著眼於未來或是多時空的跳躍交叉。

雖然迪蘭尼強調科幻文學於主流文學之間存在差別的原因,是想對主流文學不認可科幻文學做一次有力的反擊,但這一反擊恰恰擊中了科幻創意之所以存在的核心。價值觀的裂解、理論風格等的去中心化、跟人類歷史之間建立起區隔,恰恰是科幻文學創造力的重要來源。事實上,這已經不是迪蘭尼第一次對科幻文學創造力的核心進行的揭示。早在1968年,他就在現代語言學學會上的一次會議上就“形式”跟“內容”之間關系進行過創意性分析。他認為,科幻特殊的“語言生成—閱讀”形式,是它區別於一般文學的根本所在。次年,《約5750字》 發表於 《科幻評論》 雜志。在這篇文章中,迪蘭尼首先質疑了形式/內容二分的正當性,在本體論上否定了意義的存在。他指出:語言形式如何組織本身是唯一決定意義的因素。而科幻的特殊性正在於它的語言有著獨特的語義生成與解讀路徑。在科幻的世界裡,語義的生成與理解常常會背離現實世界邏輯,僅僅遵循作者所設定的自然社會規則。

我覺得,迪蘭尼的觀點在很大程度上能解釋主流文學對科幻文學傲慢的起因,那就是主流文學研究者發現科幻話語在現實邏輯下是荒謬、語義不成立的。但遺憾的是,這種話語在科幻讀者那裡常常可以解碼。即科幻語境所容納的語義生成性大於一般文學,一般文學中的絕大多數句子可以編碼在科幻文本中產生意義,但反過來,科幻文本中的大量句子很難或不可能在一般文學語境下生效。隻有在科幻作品中,語言對可能世界的建構和演繹,才能最大程度地得到發揮,這恰恰是科幻作品具有創意性的核心。“然后她的世界爆炸了。”(Then her world exploded.) 如果這句話出現在世俗的小說中,讀者隻能將其理解為一種心理狀態。但如果將之置於科幻小說的文本語境中,這句話生成的語義則可以完全不同:這可能是一句寫實的描寫,比如,有一個屬於“她”的星球真的爆炸了。當然,具體的語義則要根據該科幻文本建構的可能世界的整體語境而定。“他打開了他的左半邊。(他朝左邊翻身。)”(He turned on his left side.) 假若出現在一般文學中,這句話可能描寫的是一名男子失眠后的輾轉反側。但在科幻語境下,其語義生成結果則是一名男子激活了左側身體或擰動了這側的開關。1978年,迪蘭尼針對托馬斯·迪什僅16頁的科幻小說《昂古列姆》逐字逐句地分析科幻語言的運作,出版了一本長達250余頁的文學批評專著《美國海岸》。書中所應用的逐字句話語分析法,能夠一字一字地檢視作品的語義生成過程,繁復地還原閱讀過程中極細微短暫的體驗和思考。基於科幻語言語義生成的獨特性,迪蘭尼還特別強調了科幻文本解碼過程中的“閱讀協定”。這種協定要求讀者暫時拋棄現實世界轉而承認科幻作品所建構的可能世界,同意根據科幻作品中的背景設定與邏輯走向進行思考。而科幻文學的創意模式,就要從這種讀者作者協定上去分析和思考。有關這個問題最新的一個反例,是對趙雁小說《火星居民地球夢》的解碼。一旦按照科幻文學的閱讀方式對這個現實生活作品進行解碼,就會發現作者的標題給出了遠遠超過內容的更大空間。

有關科幻文學創意模式的第二個重要的成果,來自劉慈欣在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第二天出席 《文化自覺於中國想象力》 研討會上的發言。在這個發言中,劉慈欣認為,來源於文藝復興和啟蒙之后的現代文學,是以弘揚人的價值和抒發人性的種種自身或關系側面為核心的。而科幻文學,從宇宙的起源到毀滅,要面對所有可能的事件。在這個意義上說,當前我們所承認的主流文學,僅僅是真正的文學的一個小小橫切面。粗看起來這個觀點是跟迪蘭尼一樣又一個為科幻文學的合法性進行辯護的說辭。但當詳細分析其中的要點的時候,便可以看出,這個觀點從根本上把科幻文學跟主流文學之間劃上了界限。因為今天的文學所面對的一切,從她的起源上看,沒有理解和分析科幻文學這樣更加宏觀的敘事集合的有效工具。

當我們回顧過去100多年的中國科幻發展的歷史,從林林總總的爭論和辯駁中翻檢有價值的教訓的時候,每每總會看到對這種文類特征的不解或曲解。在有限的篇幅內,我不能把有關的爭論和科幻創意模式研究的更多內容呈現給大家(例如,迪蘭尼還曾經証明,科幻小說根本不是小說,她更趨向於詩歌)。我的主要觀點是,科幻小說作為晚近發展起來的文學創意形式,其創意模式的研究至今還是一個神秘的大陸。但也恰恰是這種神秘性,提供了我們探索和發現未知的諸多可能性。

(作者為科幻作家、北京師范大學教授)

(責編:歐興榮、陳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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