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公祠斜挂在蜿蜒的護城河上,幾座斑駁的建筑仿佛是落在護城河枝頭的幾隻鳥兒,在講述一個人的故事,講述一個時代的故事,盡管一千多年了,游人依舊在傾聽。
在包公祠裡漫步,我總有一種感覺,一千年的包公祠只是包公一個人的榮耀,卻是一個民族的恥辱。因為我們知道,在這個世界上,無論什麼名義的紀念碑,其實都是一枚針,用一個個逝去的名字作線,縫補一個歷史的傷口,一個民族的傷口。
如果沒有戰爭,如果沒有傷口,遺落在地上的這些建筑,我們或者叫遺址,或者叫故居,都是文化留下的腳印。
對包公亦是,對包公祠亦是。
如果包公不把精力用在懲治貪官污吏上,而把所有的時間、才華和精力都用在研究學問或者輔政上,也應會另有一番作為。
可嘆的是,他的一生大都用來擦洗世間貪腐的污垢,他成了清掃人類欲望垃圾的清掃工。他仿佛是一個永遠向風車宣戰的堂吉訶德,他揮舞著自己的理想,盡管他知道風車的旋轉,根子不在車,而在風,然而當他無法對付風的時候,他也隻能對風車宣戰,以証明自己的價值。
即便是這樣的包公也是被演繹的。
世人傳說他是由嫂子養大的,隻有這樣,當他鍘自己的侄子時,才有一種英雄的悲涼。事實上,他29歲那年就中了進士甲科,被任命為大理評事、建昌縣知縣。然而,戀家的包拯奏請皇帝把他改任為和州監稅,父母還不願意離開老家,包拯索性把官給辭了,安心在家陪父母,二老離世后,他守孝3年,守孝結束,他不願離開父母的靈地,又在家裡呆了兩年。
傳說包公祠裡的廉泉,普通老百姓喝了會解渴﹔清官喝下去,清冽可口,甘醇香甜﹔但是如果貪官喝下去,必定苦澀難咽,像有芒刺封喉。
我們喜歡的包公,就是這樣被傳說雕塑而成的。他宛如草原上的一個敖包,每一個從他身邊走過的人,都把自己對清官的理解和希望的石塊堆在他的身邊,於是他成為一個地理的標志,一種指引。
夢想能夠成就一個民族。但傳說只是一盞紙燈籠,我們能夠拎著它走多遠?
一千年之后,貪腐依舊未絕。可見欲望這種植物,是生命力極強的,風一吹就生,雨一滴就長。
於是,冰冷的包公雕像僅僅是一個象征,對於一個豐收的田野來說,即便是一個稻草人日夜站在那裡,又怎麼能嚇走那些瘋狂的山雀。
千百年來,包公祠一次次地被歷史掀開,被歲月掀開,人們想從中找到什麼,可人們又能從中找到什麼。
千百年后,如果我們還依舊祈盼一個所謂的清官,如果我們還不能用制度筑起兩道雄偉的理性的長堤,那麼欲望的洪水依舊會爬上來。
就讓包公祠在寧靜的時光裡燦爛吧,讓包公祠僅僅是一個名人的故址,是一個文化的遺痕。讓我們從這裡走過時,不是從一種沉重中走過去,而是從一片風景裡走過。
靜靜的守望在這裡的包公祠,仿佛只是一滴歷史的眼淚,充滿了惋惜、充滿了眷戀,更充滿了啟示。
《 人民日報 》( 2014年11月19日 24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