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斜的平台被一塊粉紅色的巨大“幕布”覆蓋,左上方的聚光燈立在半空,取代貝克特筆下那棵起初光禿禿后來長出幾片嫩芽的小樹,“警惕打量”周遭的一切,中間的錐形坑孔似時間的黑洞,將“幕布”一點點“吸”進去,把弗拉基米爾和愛斯特拉岡“吐”出來。國家大劇院“2016國際戲劇季”重點板塊“柏林戲劇節”單元的收官之作,柏林德意志劇院出品、伊萬·潘特列夫執導的《等待戈多》,開場便提醒觀眾,這版依舊荒誕,但不會沉悶。
作為荒誕戲劇的代表作,《等待戈多》1953年首演至今,世界范圍誕生過無數版本,然而無論創作者做出怎樣的主題延伸或變奏,將其解讀為個體被上帝或命運拋棄也好,視作二戰之后歐洲甚至全球民眾空虛無望的精神狀態也罷,均難逃脫貝克特設定的人類命運困境,人與人很難做真正有效的溝通,滿懷希望的等待,往往並不能等到曙光。正因對人類的文明進程提出停頓式、重復性的質疑,這部作品無論怎麼排演,似乎都很難讓觀眾看得津津有味。
“柏林戲劇節”版《等待戈多》之所以能引人駐足,緣於在特殊造型的舞台上,演員用更為多元的喜劇表演手法,提供全新解讀“悶劇”的可能性。除了樹的消失,繩子、鞭子、箱子等道具,在這版中也不見影蹤,演員的一舉一動都圍繞傾斜的平台尤其中間的坑孔打轉。
兩位主角的扮演者沃夫蘭姆·科赫與塞繆爾·芬奇,本是柏林德意志劇院知名的喜劇演員,劇中他們把喜劇天賦發揮得淋漓盡致。兩人對話時,輪番變身為“逗哏捧哏”,一旦行動起來,可以在坑孔的邊緣互相追逐,亦能由摘帽子、扔帽子的動作,發展成一邊打響指,一邊模擬兵乓球、羽毛球、網球甚至高爾夫球比賽的游戲。
波卓與幸運兒,也是出場便制造笑料。兩人同弗拉基米爾和愛斯特拉岡一樣,亦將坑孔當作亮相通道。當幸運兒背著波卓、氣喘吁吁露出腦袋,觀眾已忍俊不禁。而那塊被“黑洞”吞噬的紅粉色“幕布”,跟著兩人重出江湖,但在此變作幸運兒丟不掉的沉重行囊將他鉗制,把他在台上絆倒,讓他跌進觀眾席。
因為舞台極簡,某種程度上,這版《等待戈多》是部完全展示演員表演尤其形體動作的作品。而此次“柏林戲劇節”之前上演的兩部話劇,分別來自柏林高爾基劇院、漢堡德意志戲劇院的《共同基礎》(耶爾·羅恩執導)與《約翰·蓋勃呂爾·博克曼》(導演為卡琳·亨克爾),舞美無論繁復或者簡潔,演員亦用精湛演技將觀眾征服。
《共同基礎》以在德國具有悠久歷史的“紀錄劇場”的方式,追溯前南斯拉夫的紛爭與解體對普通個體的戕害,探討難民在“移民城市”柏林獲得新生的可能。該劇主題深刻沉重,舞台呈現卻以小博大。數十個外形近似的簡易木箱,最初被堆放在舞台后方區域,當演員在多媒體展示的上世紀90年代的世界大事件的沖擊下,帶著感染觀眾的情緒、激動講述戰爭帶給個人的創傷時,藏在某些木箱裡的小道具會被他們拿來,情景再現某一流行事件﹔而當演員步入前南斯拉夫進行“田野調查”,這些木箱又會被搭建成建筑、大巴或墓碑的形狀,象征旅程的不用地點,指向某位演員的痛苦記憶。
《柏克曼》的舞台,呈現出與《共同基礎》《等待戈多》截然不同的質感。易卜生筆下裝飾考究但陳舊黯淡的樓下會客室與樓上房間,舞美設計棄而不用,卻將連接樓上樓下、男主人公終日徘徊的台階提取放大,於是舞台上水泥堆砌的房間內,巨大的台階和狹小的閣樓形成鮮明的對比,原作裡的時代因由被祛除得干干淨淨,演員們在這樣的空間裡,集中演繹自我囚禁與互相傷害,令人震驚。
而縱觀這三部來自“柏林戲劇節”的作品,無論基於歷史事件的原創,抑或將名劇作新編,均能讓觀眾感受到藝術家在創作時的“天馬行空”。這一方面得益於德國包容開放的創作環境,更重要的是與創作者的格局與才情密不可分。國內戲劇工作者如果希冀從中找尋參考坐標,不應盯著社會環境,相反需要打量自身。 (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