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非《望春風》:“勝境”不再 徒自“望春風”

2016年07月15日07:28  來源:北京青年報
 
原標題:“勝境”不再 徒自“望春風”

《望春風》 格非 著 譯林出版社 2016年6月

如果我們不能夠重新回到時間的河流當中去,我們過度地迷戀這些空間的碎片,我們每一個人也會成為這個河流中偶然性的風景,成為一個匆匆的過客。

——格非

格非曾以十余年的時間,盡數投入“江南三部曲”(《人面桃花》《山河入夢》《春盡江南》)中,“忠實描摹時代創傷,呈現傷口的隱隱作痛”,而這種痛,或讓許多人有了某種切膚之感,不免覺出置身針氈的磨折,自然也包括作者。此種感覺可能觸發了格非下筆去寫一部新的小說——《望春風》,“我試圖在彌合創傷上作一些努力”,這既是對上一階段創作的補充,更是別立新章的一種嘗試。

杜甫有《秋興》八首,前寫滄桑寂寥,后憶昔時的富麗繁盛,兩廂映襯,愈見深沉厚郁之貌。格非的《望春風》亦採此夢憶的結構,不過非《秋興》逆反之序,而是前寫鄉村田園、古朴倫常,后寫一切的美好崩塌在眼前,唯余老人的追憶而已。

《望春風》的“勝境”,其時代背景略有些奇特,是五十年代末至七十年代末的那二十年。格非所塑造的“儒裡趙村”處此亂世之中,雖不能如避秦之桃花源人,但竟也有奇異的獨善之道,並不隨世而漂移,內裡的某些東西是不變的。

儒裡趙村,“儒”者,“趙”者,此命名,即深含意蘊,有著對古老傳統的回眸。一個普通的鄉村,有雅士,名趙孟舒,住在蕉雨山房,“藏有一床唐琴,乃絕世鴻寶,名為‘碧綺台’。這張琴制於唐代天寶年間,為落霞式,琴身鑲有金徽,琴背龍池之上,刻有魏碑體的行楷三十六字,填以石綠,不知何人所題”。更有日常用來彈奏的古琴,一為“枕流”,一為“停雲”。如此的雅士,有些難以讓我們與印象中粗鄙的村野聯系起來,但卻是儒裡趙村的本然。而曾做過“刀筆”的趙錫光,能隨口說出這樣的話:“喪子之痛攻於內,狐妖之媚攻於外,血肉之軀,蕉萃殆盡,頓成土崩之勢。”更有外來者唐文寬,不僅會給孩子們講古,還會用一種古怪的話逗孩子笑,后來被一位女知青聽到,發現是流利的英語。一個村子裡面,藏龍臥虎這許多人,儒裡趙者,算是沒有白叫。

書中的敘述者“我”,曾描述過自己的夢境:

“我夢見自己走入了一個山中小院。山間蒼翠秀寂,小溪淙淙,屋宇修潔。門前桃杏繁麗,雜以細柳和天竺。野鳥格磔其中。我的母親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一刻不停地跟我說著話,始終在笑。但奇怪的是,不論是笑,還是說話,我怎麼也無法聽見她的聲音。仿佛她說的每句話,剛一出口,就讓四月的熏風給吹得沒影了。”

這些描寫雖是夢境,但值得細心留意,因其桃源般的美好特征,與其隨時可能消逝的虛幻不可測。通過尚是孩童的“我”去敘述這樣一個“勝境”,幾乎就是某種隱喻,對實地的儒裡趙村的隱喻。現實中的儒裡趙村,雖也有雞零狗碎的瑣事,鄰裡的勾心斗角,鄉村政治的博弈,人心的某些暗黑面,但整個村庄似總籠罩著超乎泥沼般現實的氛圍,如僻靜村子偏有濃郁的文化因子,還有政治威壓下村民“不合時宜”的表現:地主趙孟舒要到鎮上被批斗,村裡讓人推著獨輪車接送,還要派人專門捧著綠豆湯陪著,以防中暑,此一情景,不禁讓路人開玩笑:“你們這哪裡是去批斗地主啊,分明是給勞模頒獎嘛!你們怎麼不在他胸前別一朵大紅花?”如此這般的事情不止一樁,可看出村民的宅心仁厚,即使有外界的“革命”大潮流沖刷,亦未失掉本色,不虧儒裡趙村之名。

格非曾作過廢名研究,也作過《金瓶梅》研究,我感覺其學術研究與文學創作存在著某些隱秘的聯系。如《望春風》前半部的類田園村野寫法,不僅有來自古典文學傳統的浸潤,且不乏廢名的影子,那種鄉村的朴野,那種民風的醇厚,事實上是一種價值觀的體現,在現代文學史上由廢名、沈從文、汪曾祺等一脈相傳,如今已不多見,而格非卻是難得的有此心之人,如《人面桃花》,如《望春風》,作了韻味悠長、意味繁復的書寫。格非曾這樣表述,“沒有對時間的沉思,沒有對意義的思考,所有的空間性的事物,不過是一堆絢麗的虛無,一堆絢麗的荒蕪。如果我們不能夠重新回到時間的河流當中去,我們過度地迷戀這些空間的碎片,我們每一個人也會成為這個河流中偶然性的風景,成為一個匆匆的過客”。此乃夫子自道,於闡釋這部作品極為恰切。

《金瓶梅》研究的影響,集中於一個重要角色趙禮平身上,聚焦《望春風》下半部。趙禮平在前面的故事中已然頭角初現崢嶸,其陰狠讓周圍的人小有領教,而進入新時代,適逢其會,暴發戶當仁不讓地出爐,儼然成為“現代化”之代表人物,或曰象征。這是一個西門慶式的人物,政商通吃,對女性的佔有不知饜足,乃儒裡趙村的異類,也是新時代的開山怪。這樣的角色,充當了古老村庄的摧毀者,時間河流的截斷者。

被摧毀的村庄是何模樣?通過“我”的眼睛直接見出:

“你甚至都不能稱它為廢墟——猶如一頭巨大的動物死后所留下的骸骨,被虫蟻蛀食一空,化為齏粉,讓風吹散,僅剩下一片可疑的印記。最后,連這片印記也為荒草和荊棘掩蓋,什麼都看不見。這片廢墟,遠離市聲,惟有死一般的寂靜。”

如此的描寫,固然可以指儒裡趙村,但在我看來,已然帶有如許的“虛幻”特征,所謂寓言之意。巨大動物死后的骸骨、虫蟻蛀食、湮沒於荒煙蔓草間等等,本於現實,卻又超脫之,一個更廣大的范疇、更廣大的鄉土社會隱現其間。格非化用《詩經·小雅》中 “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騁”句,奔走四望,赤子之心豁然,悲涼滿腹,卻從不放棄冀望。

(?存磊)

(責編:陳苑、李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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