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岁高龄的王东明,日前口述完成追忆父亲的新书《王国维家事:王国维长女王东明百年追忆》。在接受采访时,王东明表示,对于父亲的死因,当时人们猜测纷纷,年纪尚幼的自己对各种说法也不能分析清楚。
1913年冬天,居住在日本京都的王国维得到了自己的第五个女儿。鉴于此前四个女儿都夭折,王国维担心如果再为幼女取女性化名字不好养育,索性将女儿也排在儿子中的“明”字辈,取名“东明”。王东明也确实如父亲所愿健康长寿,很被宠爱。
1925年4月,王国维迁居至清华园西院,同年秋,王东明随母亲从海宁外婆家来到北京,与父亲相聚。这也是她与父亲最后相聚的日子。
当时家中的孩子都逐渐长大,喜爱抱孩子的王国维便养了一只狮子猫,有空就呼一声猫咪。每天早晨,王东明的母亲会为王国维梳头。当时清华园中有两个人一看背影就能认出,一个是留辫子的王国维,另一个是两肩一高一低的梁启超。有一次王东明听见母亲问父亲“人家的辫子全都剪了,你留着做什么?”王国维回答“既然留了,又何必剪呢?”
1926年9月,王国维最疼爱的长子王潜明突然病逝。王东明在书中说,大哥病逝后,亲家罗振玉没有打招呼就把自己的女儿(王潜明妻子)带回了娘家,这让王国维很愤怒,随后将王潜明的抚恤金及其生病时妻子变卖首饰的钱都汇到罗家,却被罗家寄还。如此反复了两回,让王国维更是生气。王东明记得父亲当时从书房抱出一摞信件,撕了之后都点火烧掉,信纸上款写的是——观堂亲家有道。“那件事后,不再见父亲的欢颜,不及一年,他就投湖自尽了。”
王国维投湖当日的情景王东明也还记得,那是1927年6月2日,正是校园里临近毕业的日子。早饭后王国维在书房小坐,之后独自一人去了公事房。离开公事房时,王国维向研究院办公处秘书借了两元钱,雇了人力车去了颐和园。约11时左右,他从鱼藻轩石阶跃身入水,因头埋入淤泥,窒息而亡。
80余年后,王东明已定居台北,百岁老人在电话另一端又缓缓讲述起自己和父亲的故事来。就像她在书里所说的——如今关山路隔,时代久远,儿时旧梦,已不可寻。
对话王东明
父亲外表严肃,其实很热情
新京报:为什么你在百岁之际写这样一本回忆录?
王东明:年轻的时候没有事情可以回想和回忆的。等到年纪大一点,真的是觉得一个人在这个时代里面生活非常不容易。我的前半生一直奔波,后来到台湾又要适应新环境,一直都没时间写回忆录。现在我的儿女都长成了,生意也不做了,有空了就想看看书,写写文章。
新京报:这本书完成用了多久?多年前的事情怎么记得清楚?
王东明:我父亲的事情从前就有很多人记载,同时我又对他的生活情况有一点记忆。只是他的学术上我不能说了,因为资历不够,不够研究他那么高深的学问。困难是有的。现在老年人都没有的问了,只能从记忆里挖出来一些。
新京报:书中提到了父亲去世那天的场景,之前也有很多相关讨论,你的看法是什么?
王东明:我父亲当初自杀以后,大家就找他自杀的原因。有很多人就讲,我父亲是被他亲家罗振玉逼死的,还有说他是做生意赔了钱了,悲观厌世,殉情……这些都是乱猜测。那个时候议论纷纷,在北京,尤其是当时有一份日本人办的报纸,天天讨论这件事讨论了好一阵子。但我们当时年纪非常小,对他们这些说法我也分析得不是很清楚。
新京报:当时你只有14岁,心情是怎样的?
王东明:像天上掉下一个炸弹,天崩地裂。家里的佣人都受到很大刺激。
新京报:你写到父亲“寡言笑”、“没有娱乐两字”,他很严肃吗?
王东明:他很内向,外表看起来是很严肃。其实他很热情,为人很诚恳。所有交往的人都是跟他志趣相投的读书人,爱好研究的。他对自己的作品有相当的自信,认为现代人只求文字方面表现,不求感情方面、内容方面的讲究。
新京报:你对父亲是敬畏还是亲热?
王东明:我在日本出生,他当时生活上非常寂寞,没有很多使他高兴的事情,一见到我是个女孩子就非常喜欢。我对他敬畏和亲热都有。他曾经教我念书。我的一部《孟子》半部《论语》都是他教的。那时候每天上课就是背书,背完了他就问还有问题吗?没有什么的话就教新的,完全靠自己去练。
新京报:你在书里写到“父亲的光环,初次在大众面前照亮了我。”这种“光环”给你的感受是什么?
王东明:小时候,在我的老家,大家都认识我,都知道我父亲是谁。后来我有一阵子念书念晚了,同年纪的人比我念得早,那个时期有自卑感,都不敢在别人面前说父亲是谁,因为害怕有失父亲的颜面。有人也问我,为什么不在大家面前炫耀一下父亲?其实别人问到的时候我也会说。然后大家会觉得父亲是那么了不起的人物,我感到父亲的光环,给我很大的面子,很光荣。
新京报:为什么你又说“越深刻地体会到自己对父亲的感情与愧疚”?
王东明:愧疚是因为他当初教我念书的时候我没有好好念。当初随随便便的,他也不会罚我,昨天的书还没有会呢,他就说明天一起念呗。现在想想我学无所长,不能好好的有所作为,就有对他的一种愧疚。
采写/新京报记者 姜妍 实习生 王爽 吴月
(来源:新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