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问答◆
一生从事学术研究,会寂寞吗?
问:杨振宁教授,我斗胆叫您一声“师兄”,因为我现在是北京大学物理学院的学生。当初我做出决定来北京大学读博的时候,周围许多同学感到惊讶,甚至质疑我。他们说搞学术研究是一件特别无聊、特别寂寞的事情,你耐得住这寂寞吗?的确,我回首过去的一年,感觉研究生的生活确实很无聊、寂寞。我特别想问问杨教授,当年您在做研究生的时候,以及您毕业后走上科研道路的时候,您寂寞吗?
杨振宁:1947年,我在美国芝加哥大学做研究生的时候,那一年是我一生中最不高兴的时候。在那以前我的学习一帆风顺,可是到了要自己找题目的时候却四处碰壁。所以假如你在做研究生的时候也有过一阵子觉得非常失望,觉得到处碰壁的话,你会知道这绝对不是你一个人的经验。那么如果你在困苦的情形下抓住几点,不失望、不气馁地做下去,可能就有柳暗花明的一天。
在艺术领域,“笨鸟”怎么“先飞”?
问:刚才范曾教授问了两位先生关于天才的看法,其实我很想听听您的观点。您是艺术大师,其实关于艺术可能每个人的看法都不一样。在我看来,艺术跟物理还有文学等其他所有的学科都不一样,最大的区别就是可能最需要的不是努力而是天赋。所以我想问您,您觉得在艺术领域,“笨鸟”该怎么“先飞”呢?
范曾:我不是一个天才,我是“学而知之、困而知之”的人。因为我知道一个人的天分有时候不是很容易表现出来的,它埋藏得很深。如果没有“学而知之、困而知之”那种克服的精神,你的天才是不会表现出来的。现在有些中学老师对那些文化课学不好的学生讲“你们到美术班去”,还有一个家长曾经带着他的儿子到我家,他说“我儿子什么都不行,干脆就跟你学画吧”。(全场笑)当时,这相当引起我内心的愤怒。孔老夫子都讲他是“生而知之、困而知之”,更何况我们呢?
问:您觉得自己是个勤奋的人吗?我曾看过您一句诗,好像叫“平生作画千千万,抽筋折骨亦堪怜”,我当时看的时候就想这也太苦了吧?
范曾:我想这个抽筋折骨的感觉杨先生有过,莫言也有过,莫言说“我有时候两三年不写作”,其实他在做很多艰苦的准备工作,我想天下没有非常轻易地能够取得成功的事情。
生活清贫就会失去快乐吗?
问:我其实对您(范曾)个人生平特别感兴趣,除了苦之外您还有段时间特别清贫,因为您有一句话说,清贫让您感到精神上最大的愉悦。
范曾:我年轻时比较穷,就把罗曼·罗兰在《约翰·克利斯朵夫》里有句话讲“清贫不仅是思想导师,也是风格的导师,它使精神和肉体都知道什么叫淡泊”(作为鼓舞)。在我那年龄什么游戏都没有,就是从工作岗位到家里。星期六、星期天我买五个馒头,泡一壶茶,没茶叶就泡壶水,这就是我一天的生活。可是我当时快乐,好像也是非常满足,因为有罗曼·罗兰的话在鼓舞我——淡泊是种高尚的东西。我住在天安门后面一个小房子里,旁边有很多小吃摊,因为没钱买,我都不看。有次李苦禅的儿子李燕买了一包开花豆到我家来,吃了以后我说“世界上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吗?”他说就在你家门口买的。
问:既然您那个阶段过得这样清贫,那您这种精神上的淡泊还有愉悦究竟从何而来?
范曾:陶渊明写过《五柳先生传》:“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性嗜酒,家贫不能常得。亲旧知其如此,或置酒而招之;造饮辄尽,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情去留。”陶渊明能够在清贫中这样自乐,岂不是一种人生最大的快意?
为什么学习条件好了,
做出成就的人反而少了?
问:我觉得我们这一代人的学习条件非常的优越,但是我们这一代在学术领域内的执牛耳者比起三位先生的时代出现的并不多,所以我想知道三位先生是怎么看这个问题的。
范曾:我好像和你有着不同的看法。我认为中国非常大,你并没有进行一次科学的统计,证明哪些是杰出的、哪些是非常杰出的、哪些将来可能更有前途,我对年轻一代充满了信心,未来永远是属于年轻人的。
问:范曾先生您也带学生,那您觉得您最看重学生的品质或者特点是什么呢?
范曾:我首先看他是否诚恳。孔子的孙子子思,就是孔伋说:“诚外无物”。从开普勒所讲的六声部的宇宙到地上的一棵小草、一滴露珠,都是诚实的存在。我们作为一个人,一定要做个诚实存在的人。因此对于我的学生,我首先要求他做个诚实的人,然后再做个有智慧的人,有智慧而不诚实,可能危害性更大。(本版整理/崔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