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津井健：潇洒地死去 一如我一直以来所追崇的

　　2014年3月14日，宇津井健因慢性呼吸不全去世，享年82岁。对这位日本演员，中国观众更习惯称呼他大岛茂。《血疑》中的父亲温厚、隐忍，现实中的宇津井健豁达开朗、严于律己。

　　宇津井健曾说：如果说我还有所希冀的话，就是要把手中所有的剧本全部拍摄完毕，不能像电视中报道的那样孤独地死去。没有什么特别依恋的事物，希望可以不慌不忙，安安静静地接受那个瞬间的到来，干干净净地，潇洒地死去，一如我一直以来所追崇的美学形象。

　　下面这段文字摘自他77岁时发表的自传《克己心》，“真实”的大岛茂，可见一斑。

　　能够凸显这107CM胸围的 只有白色的T恤才行

　　我现在的体型和20多岁的时候相比差不多没什么改变。能够保持这一点，一切都要归功于我妻子。从30多岁我们结婚起，我们一起生活了45年。我的健康及体型的管理全是由妻子担当的。

　　“对于演员来说，出了家门一步就全部是你的工作岗位了。”妻子常常这样说，“就算没有摄影机，还有人的眼睛呢。不管什么时候，在哪里，都要被人说‘宇津井健好啊’才行。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可以作出一副讨厌的脸色，也不可以有恶劣的态度。穿衣也是，不穿得整整齐齐的怎么行呢。”

　　于是我就算去家里附近的书店也好，一定会把家居时宽松的衣服换下，不怕麻烦地换上齐整的衣服出门。

　　我喜欢的衣服风格是牛仔裤和白色的T恤衫。特别是盛夏的时候，牛仔裤和白色的T恤是最合适的。

　　一般新的电视剧或电影开拍之前是一定要进行“试衣”的。先是在导演面前，然后是在很多剧组人员面前，根据剧中人物的形象，试穿人物在各种场合选定的服装，看看实际效果，决定最终用哪套衣服。

　　我不管试穿这件或者那件衣服，就算是隆冬时节，也一定会穿一件白色的T恤衫。白色T恤是最简单最能显示自己的，我想看看我穿白色T恤时众人的反应。经常是我把上衣一脱只剩下一件T恤时，和我在一起的剧组人员都屏住了呼吸。年过70的宇津井健，因为坚持锻炼身体的缘故，目前还有107CM的胸围，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这一瞬间的好心情无以言表。而能够凸显这107CM胸围的，只有白色的T恤才行。

　　2006年（平成18年）4月12日，妻子因癌症去世了，年74岁。

　　因为严重的贫血症，年轻的时候曾经多次反复地输血。由于这个原因，30多岁的时候她染上了丙型肝炎。1995年，也就是妻子64岁的时候，被告知患上了癌症。

　　妻子马上开始为她身后之事做准备。首先考虑的是家里的事情。我们两人当时是住在30年前所建的成城的房子里。儿子那时在台场的电视台工作，几年前就已经搬了出去在他上班方便的地方独住了。

　　妻子考虑的是，一旦她不在了，家事一点都不会的我一个人在成城的家中是生活不下去的。于是她建议卖了成城的房子，在儿子上班便利的都心地点另建一栋三层楼，可供我们和儿子两代人居住。于是她马上就开始找土地，约会建筑师，一切很快就开始进行了。

　　搬到新家之后，妻子开始教我生活中一些必要的基本的事情：“早餐要学会自己做吧？”“连衬衣都不会烫不行呢。”

　　鸡蛋怎么煎，咸肉怎么做，吐司怎么做，洗碗机的使用方法，厨房怎么打扫，熨斗怎么用等等等等，这些都全部教会我之后妻子才过世的。

　　面对刻刻逼近的死亡，妻子在生活中没有任何动摇，像平时一样关心着我们的每一件事情度过每一天，直到停止呼吸。

　　“那家伙死了太太就这么快老成这样了”，“一个人生活了穿得就脏兮兮的了”，我是绝对不会让人这样说我的，否则的话怎么对得起为了我那样努力活命的妻子？病榻上妻子的模样一直在我的眼前，妻子过世后我比她在世时还要注意自己的体型和服装。

　　妻子去世后，我学会了表演“孤独”

　　人不管到了什么年纪，我想都不能忘了什么是心情激动的感觉。实际上，我平时读杂志看电视的时候也经常会有这个感觉：这位女士不错啊！

　　很多性急的人都为我想过了：“宇津井健在考虑再婚了吧？”我真的没有这种心情。

　　从结婚到成为真正的夫妇，一般都是需要时间的。“我要和这个人白头到老，”要有这种感情的话，以我们家为例，是我们结婚之后差不多20年的时候。“只要是为了这个人，不管怎样都行”，要能这样想的话，还需要更长的时间。两人互相之间感情巩固能拍着胸脯说“我们是真正的夫妻”的，一定要有30年吧。如果我现在结婚的话，肯定是感情都没固定就结束了。所以现在不会有结婚的想法的。

　　虽然这样，我并没有想远离这些有趣的话题，因此每月一次我会约上职业完全和我不同的老友一起去银座走走。

　　我虽然几乎是不喝酒的了，但还是和朋友一起走两三家酒吧或者俱乐部。和衣饰华丽的女士们围坐在一起交谈，度过愉快的时光。

　　如果去银座的话我多少就得考虑一下“穿什么衣服去呢”，私心里觉得这是一个显示我潇洒形象的好机会啊。到酒店的时候，如果女士们说“宇津井健先生今天穿得真不错呀”，没有理由不高兴啊。这是一种好的刺激，就像必要的时候，为了不让自己干枯，就要有给自己加水的办法。

　　虽然是快乐的夜晚，还是有一件最无聊的事情啊。那就是回到家里，没有了那个需要我解释晚归理由的人。

　　“没有啊，也没什么好玩呢！”“我本来真的很想早点回来的，那家伙硬是要拉我再去一家店！”

　　以前常常说的晚归的借口，一个个都出现在我面前。然而，现在不管我几点到家，都可以堂而皇之地回去。那时妻子眼睛都睁不开的样子来给我开门，或者我轻手轻脚从走廊里走过怕脚步声吵了人的样子，现在想起来真是让人怀念啊。

　　妻子去世之后，作为演员的我又增加一种能够表演的感情，那就是“孤独”。我从孩童时代起一直是在人堆里长大的。懂事的时候虽然父亲已经不在了，但祖父母一直非常关心我，在料理店工作的那么多人都对我非常宠爱。我从未有过寂寞的感受。

　　进了大学以及后来去了演员养成所，什么时候都有很多朋友在一起。“孤独”是什么，那是从书本上读来的东西，从未有过体验，演戏的时候也是靠想象才能演出这一感觉。

　　但是现在的我是真正地体会到这个感觉了。工作结束回到家，拿钥匙打开门，走进黑暗的一个人都没有的屋里，台词对白都记完了，晚餐也吃完了，干什么好呢？这样想着的时候好像一下有什么东西压在心上了。当然也可以坐了电梯到楼上儿子的家里去，但这也治愈不了这种感觉，这种难以表达的感觉。

　　“啊啊，这是我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感觉呀，这就是孤独感吗？”

　　但是因为孤独就喝酒，因为孤独就到处乱跑去玩，我想我不是这种人。

　　“现在可说是个契机吧，我开始体会什么是孤独了。”“我现在是什么脸色呢？”“我现在感到孤独了，心情是怎样波动呢？”

　　年纪大了必然会有孤独感，我是这样对自己进行分析的，然后琢磨怎样利用好这一点自己能把这种感觉更好地演出来。

　　因为这种分析，我在《冷暖人间》中表演在妻子灵位前对妻子独语“今天啊……”那场戏时，演技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后来，在今年的敬老日NHK播放的“迪龙，命运的狗”第二部中，我也能表演老人的孤独感了。在剧中我演一个老人，在外面人前一直很热闹很好动，回到一个人都没有的家里，坐在藤椅中好几十秒一动不动。

　　那些沉没消失的演员和我的差别

　　我一直以来都很在意让自己能自由驾驭演戏时的服装及道具。开始出演《冷暖人间》的时候，我把没有提手的锅借回了家，一边说着台词，一边把这个锅从火上移到烹调台，一边考虑如何做好这个动作。我演的是个料理大师，这种没有提手的锅怎么抓住锅的边缘，只有靠手上的感觉才能知道。

　　我注意到大师傅因为经常碰水，手一直是有点湿湿的感觉，我就想要怎么做才能让手保持这种感觉呢？长时间把手浸在水里的感觉不对，在手上涂上护手油手又太滑了拿不住刀。最后想出的办法是在拍摄的几个小时之前，戴上手术用的橡胶手套，套紧了，适当地在热水中蒸一下，就是大师傅的那种手的感觉了。

　　我感到最无聊的就是被人说“现在这样的宇津井健先生就可以了啊”。这之后我一定会有斗志涌现，一定要演出些让导演吃惊的戏让他看看。

　　有没有新的东西可以学习，对于我一直是一种令人高兴的经验。拍摄赤色系列的时候，曾经演过钢琴家和古典芭蕾舞演员的角色，哪一种都是从初级到高级，以发足跑步的速度学习的。芭蕾舞的课，50岁的我和绑着头发的小学女生一起，穿着紧身衣跟老师上课。旁边的人看起来肯定是一幅不可思议的光景，但我毫不在意，觉得非常有趣。

　　保持一种学习新东西的心境，这样不管年纪多大，都可以从零学起。“我已经70岁了，已经当了50年的演员了，还要学这些，真是丢面子呢。”如果这样想的话，作为演员就不会有什么长进了。

　　就像人们常说的，能够决定你的极限的，除了你自己没有其他人。不管年龄多大，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能够做到，能够这样想就好了。

　　删节自公众号“有戏”

　　翻译/无边的薰衣草

　　逝者档案

　　宇津井健，1931年出生于东京，曾就读于早稻田大学文学系，中途退学，于1952年考入演员剧团培训班，1955年首次主演《青春物语》。在长达60年的演艺生涯中，宇津井健出演了多部影视作品，包括近年来的《相棒》、《极道鲜师》、《冷暖人间》等极具人气的日剧。他最为中国观众熟悉的形象还是电视剧《血疑》里的父亲大岛茂。2012年10月的《世界奇妙物语特别篇》，是他出演的最后一部作品，宇津井健饰演最后一章里的拼桌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