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首届华文书评人年会在深圳启动,在年会上,诸多专家、学者、评论家对当前中国图书评论的现状做出评论,不少专家认为,当前国内书评界出现诸多问题,诸如关系稿、利益稿很多,不愿意真正批评,批评成为得罪人的事情,致使书评失去意义,变成了互相追捧的工具。
实际上,书评业的乱象,一直都是很多学者和专家关注和批评的焦点,然而,商业化时代,批评家生存状况堪忧,批评平台的缺乏,乃至市场利益链条的捆绑和束缚,都使得批评成为了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对此,本报采访了著名作家哲夫,哲夫说:“书评中的批评正在消失,许多批评家堕落,真知灼见的批评难以生存,不得不迎合市场、迎合商业化的大潮。但这不能怪批评家,而是整个社会正在彻底的金钱化,评论家也没有办法”。
花花轿子抬人,固然皆大欢喜,然而,对于一个图书创作来说,对于一个社会来说,失去了批评,失去了底线是可怕的。哲夫说:“商业化无可厚非,但凡事都有极限,超过极限,就会产生很麻烦的后果。如果人们都以坏为好,以恶为善,以丑为美,那将是可怕也是可悲的事情”。
没有批评的评论
北京晨报:一直以来,当前社会中书评的冷落都是许多人担忧的问题,在您看来,书评出了什么问题?
哲夫:书评的问题,第一个就是把评论变成了炒作,炒作成风。书评不能公平公正,不能中肯客观,变成了炒作的工具,失去了批评的意义。实际上,当批评开始商业化,也就没有了批评,只剩下炒作,书评也就堕落了。
北京晨报:为什么会商业化?
哲夫:这是整个社会的问题,不是评论家的问题,商业社会把所有的东西都定位了。开一个作品研讨会,邀请一些专家学者、评论家,奉上红包,请这些人说好话,几乎成了一种普遍的规则和做法,如果有人坚持独立的思考,对于不认可的作品不肯说好话,他的意见都不可能发表,也不会再有人请他。这就是问题所在,社会彻底的、完全的金钱化了,评论家也没有办法。
批评家不是作家的跟随者,更不是市场的跟随者,而是创作和阅读,乃至是一个社会的引导者。哲夫说,“如别林斯基那样伟大的批评家,他们留下了许多经典的批评,同时,更重要的是,他们指出了批评的意义。而在今天,这样的批评家太少了,具有引导意义的批评也太少了。”
如何才能扭转书评堕落的现状?曾经有许多人为之焦虑,也提出过许多办法,诸如更多的批评平台,对于批评家更好的待遇,乃至建立评论家共同体等,哲夫说:“最根本的,是一个社会要有底线,好的评论家并非没有,甚至很多,但是真正严肃的批评,都没有地方发表,没有人认可。”
从遗珠到混珠
北京晨报:对于一个社会来说,书评起着什么样的作用?
哲夫:原本的书评,第一是解释作品,一部作品出版以后,很可能有一些含混不清的地方,读者理解起来比较困难,而书评就是要把这些东西解释清楚,让阅读者更加清楚、自如地阅读。第二,批评是良知的表现,批评家是良知的代表者,让创作者和读者注意到那些他们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问题,乃至发现未来的某种方向。世界上著名的批评家,比如别林斯基,比如车尔尼雪夫斯基等,他们是一个社会中举着火把的人,是指导者和引领者,为人们照亮前路。别林斯基曾说,批评者不是跟在作家后面的爬行者,而是走在前面的引领者。而现在,我们的很多批评者,其实仅仅是作品的解释者,实际上这只是批评最起码的功能,高明的批评家,应该是具备前瞻性的,看出未来走向的人,把迷雾中或隐或现的端倪指出来,让作家和读者思考。
北京晨报:失去了引领作用的批评会怎么样?
哲夫:一个最明显的后果是,许许多多优秀的作品被掩盖了。因为文学本来就是小众的,大部分好的作品,可能在艺术上、在价值上都有建树,但恰恰都不那么好读,不热闹,不吸引眼球,因此,在当前的环境下,反而不被看好,遗珠之憾,每年都有很多,而且在商业化越来越泛滥的时代,原本是沧海遗珠,可能变成鱼目混珠,真的好作品,很难出头。
无限的商业化批评
北京晨报:好书难以获得推荐,获得评论家的关注,是什么原因?
哲夫:根源的问题,还是商业化,无限的商业化。在今天,这种取向已经非常明显,不加掩饰。出版社要赚钱,会重点推荐和包装那些有轰动效应的,热闹的、吸引眼球的书,而好的有价值的书则很难被炒作。最近有一个奖,叫做最好看的奖,也就是说不管它有没有意义,有没有价值,不管它的主体思想是什么,只看一点,就是畅销与否,只看能不能获得最大的市场,这就是赤裸裸的把商品意识表现出来。完全没有了文化本身的坚持。
北京晨报:文化也需要生存,这可能是许多商业化的原因,如何判断商业化对于文化的影响呢?
哲夫:商业化本身也无可厚非,但凡事都有极限,有底线,失去底线,过了极限,就会产生很多误导,不好的可能会变成好的,丑的变成美的,恶的变成善的。而且很多人其实并不思考这些问题,一本书买回去,也不知好坏,也不去判断,大家都说好,自己也说好,这使得娱乐化、商品化的现象变本加厉。此外,现在很多地方提倡文化企业,要拍电视、搞动漫,一大堆程式化的发展模式,都是为了经济利益,文化本身的价值、意义被淡化,这也助长了商业化的气氛,使得严肃的批评更加难以生存。
最重要要有底线
北京晨报:商业化非独中国,而是普遍的现象,甚至很多发达国家商业化的程度更高,但是也有不少非常好的书评刊物,以及很受尊重的书评,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别?
哲夫:这就是一个社会诱导的问题,一个社会要有底线,批评才有生存的空间。如果说商业化出版的过程中,出版者、炒作者、批评者都有底线,只有好的作品才去包装、炒作、推广,那么好的书评才会出现。事实上,好的评论家有的是,但是当这些批评家进行严肃的批评时,连发表都不可能。在西方的垦殖时代,比如美国,也曾经出现过没有底线的问题,但是有赖于一些有良知的人坚持和挽回,不允许商业化对于批评的渗透和侵蚀,最终才保持了批评的独立性。我们在过去清贫年代,也同样是有底线有主张,不管主张是什么,总归是有的。但是现在,我们的商业化无所不在,像一个乍富的暴发户一样,侵蚀着所有的领域。
北京晨报:批评者迎合商业化炒作模式的现象也屡屡引起注意,对于批评者来说,应该怎么做?
哲夫:抵御商业化侵蚀,不是批评家个人能够做到的,而是社会的问题。中国是个人情社会、关系社会,如今再加上金钱社会,个人很难抵挡种种社会的影响,如果坚持,可能就生存不下去。逼得批评家不得不从俗,不得不迎合市场,这不能怪批评家。就好像那些食品添加剂一样,都是科学家做出来的,但是能怪科学家吗?不能,根本原因在于社会提倡这些东西。
如何拯救书评
北京晨报:一直以来,很多人都在寻找拯救书评的办法,比如说更多的专业性,更多专业的学者、专家能够从事书评,是否能够改变书评业中的问题呢?
哲夫:这其实是一种伪问题,从事批评的未必是专门学批评的人,作家、学者等并非学批评专业的人,往往会写出非常好的评论,而只是学评论的,会一大堆专业的名词,反而缺乏独特的思想的话,也写不出来好的评论。因此,可能任何人都能写出好的评论文章,关键在于,社会是否提倡那些真知灼见的评论,是否给这样的批评发表的空间。
北京晨报:也有人提出,一个好的评论家共同体,可以提升评论的质量,坚守评论的价值,乃至争取评论家的权益等,这对书评的改善,是否有益呢?
哲夫:可以理解,但也是一种无奈之举。因为评论家是有个性的,是个体劳动者,评论也是个人化的创作,正是这种独立的个性,才能产生更好的作品,鲁迅是最好的批评家,他之所以非常早就能写出许多好的文章,和他独立的经济、生活,独立的思考有很大的关系。一个共同体固然要比个体的力量更大,更易生存,但是也会有反作用,共同的价值很可能使得评论家失去独立的思考,反而出现很糟的结果。
给书评留一片空间
北京晨报:在您看来,改变书评的现状,有没有什么具体可做的事情?
哲夫:在商业、利润、码洋高于一切的时代,一切取决于市场的占有情况,出版社出一本书,不管好坏,请学者、专家、批评家来,大家约定俗成地说一番好话,恨不得让全部的中国人哄得都说好。这样的情况下,作家不得不放低姿态去迎合市场,评论家更可怜,只能跟在作家后面爬行,为图书做注脚,跟在炒作者后面,成为了包装和炒作的工具。而严肃的批评则没有存在的空间。事实上,这些年来,我们有很多文学批评的刊物,都在市场的大潮中悄无声息的消失了,批评没有了发表的平台和空间,只剩下炒作还在喧嚣。我想,应该为文学批评保留一点儿空间。事实上,对于当前商业化过度的问题,很多时候政府也无力左右,但是我想可以提倡,给严肃的批评提供一些宽松的环境,让那些认真思考的批评者,坚持批评底线和价值的人,有一个可以发表的平台。当然,这种提倡并非以前那种一刀切的做法,因为文学是多元的,我并不赞同清一色的价值,但是宏观上提倡一些正面的、和公序良俗有关的价值,也没有问题。
北京晨报:在您看来,未来的文学批评会是什么样的?
哲夫:文学批评今天的尴尬,是整个社会的原因,批评界无力左右这一切,评论家也无法对抗商品大潮,因此如今的情况可以说是水漫金山,泥沙俱下。但是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随着时代的发展,底线也会慢慢回来。
晨报记者 周怀宗
哲夫:著名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