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觀2013年網絡流行語的內容取向,大致可以分為三類:一類表示譴責與嘲諷,如“何棄療”“人干事”“死在編制裡”等﹔一類表示贊賞或感嘆,如“光盤行動”“女漢子”“我伙呆”等﹔還有一類表示困惑及無奈,如“說鬧覺余”“累覺不愛”“人艱不拆”等。當然,這是就其主要意向而言,因為流行語往往內含多種義項,如“高大上”(高端、大氣、上檔次)就即可用於贊賞,也可用於嘲諷。
這些網絡流行語往往源於某一事件、某種現象、某人的語言或電影對白、歌曲詞句,一旦被網友提取出來成為流行語后,則表現為一種普遍的社會情緒的宣泄和釋放。故而,網絡流行語的意義並不固守於“出處”原體和語詞自身,而更多在於它們所投射出來的社會心態、公眾情緒和群體意願。
社會管理者、大眾媒介、社會問題研究者完全可以通過掀開這扇語詞窗戶來了解民風民情,體察民意民瘼。比如,“性侵幼女”的暴行觸動了全民憤怒的神經,故“開房找我”這一反諷式表達不失為一聲振聾發聵的警鐘。“十面‘霾’伏”一詞則反映出人類社會因粗放式發展而付出的環境代價,透露出告誡人們反思發展路徑的意味。可見,網絡流行語並非無中生有,它根植於民眾意願的深層土壤中,蘊含著各種復雜的社會心態,突顯出時代的憂患意識和批判意識,具有鞭撻丑惡、針砭時弊的作用。
我們可以把網絡流行語歸於俗文化之列,只是與以往的俗文化不盡相同,它屬於高科技時代和信息化社會的一種俗文化形態。
俗文化來自民間,為大眾所創造和傳播,大多沒有固定作者。它與廟堂文化、精英文化的最顯著區別,就是自由自在且不拘定格,通俗粗放且生動活潑。這些特征在網絡流行語中表現明顯:採用口語化形式,不講究句式的對稱,不追求聲律韻腳,沒有形式上的束縛﹔最為突出的要算其調侃性、反諷性和仿擬性。例如,“土豪”代稱網絡游戲中有錢無腦的玩家﹔“何棄療”意謂“有病”“腦子進水”﹔“這是要……的節奏啊”表示感嘆某種即將出現的狀態……
網絡流行語屬於新潮俗文化,具有自身的時髦性和濃烈的“黑色幽默”色彩。它不滿足於舊有語匯的表達,常通過“斷章取義”來截取、生發新義,真正的含義往往隱藏在表面字義背后——這樣一來,無形中就放大了俗文化中原本存在的低俗、不雅成分。而油腔滑調、表達模糊、詞義晦澀、語法不規范之類的問題,就成了這類語詞與生俱來的“膚斑”和“皮癬”。當“我和我的小伙伴們都驚呆了”“為何放棄治療”“雖然看得不是很明白,但是覺得很厲害”等流行語被強行壓縮成“我伙呆”“何棄療”“不明覺厲”時,就超出了常用縮略語的起碼規則,變成了晦澀難懂、不倫不類的怪詞。如此炮制,雖然不乏詼諧戲謔,但也給有效傳播帶來了困惑和障礙。
筆者以為,高頻網絡流行語中存在著良莠不齊的現象,不足為奇。作為一種新興的大眾文化傳播形態和話語方式,網絡流行語難免泥沙俱下、魚龍混雜。對網絡流行語,既不能一概否定,加以封殺,也不能姑息遷就,推波助瀾。在這個問題上,借鑒傳統文論對待滑稽、詼諧的辯証態度十分必要。文論家劉勰在《文心雕龍·諧隱》中認為,“淺辭會俗”的滑稽、詼諧、隱語一類語言,“意在微諷”和“振危釋憊”,能起到“興治齊身,弼違曉惑”(有益興國與修身,有助改錯與解惑)的作用,是“直言其事”的方式難以完成的。但因其“本體不雅,其流易弊”,會帶來“詆嫚媟弄”“有損德音”的負面影響,需要除去“謬辭詆戲,無益規補”的成分,使其“意歸義正”。現代網絡流行語在品味上接近傳統的滑稽、詼諧、隱語一類語言,正好適用於劉勰“中正而不偏,深刻而精辟”的論述。
年度網絡流行語一般是應時性的,大多會隨著時過境遷而消失﹔隻有少數(如倡導節儉的“光盤行動”)會有持久的生命力。即便如此,因其流傳廣泛,蘊含公眾心態,攜帶民意訴求,因此需要科學、理性地加以關注、剖析。在此,剖析的目的在於分清優劣,去偽存真,以發揮劉勰所說的“興治齊身,弼違曉惑”的正面功能,並降低“空戲滑稽,德音大壞”的負面影響。
(作者單位:西北師范大學文學院)
(來源:光明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