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德群先生
如果說,東方人的靈魂去學習西畫的技法,朱德群先生同趙無極先生並非最先開始之人,早在他們老師那一輩便有林風眠,吳大羽,潘玉良等人在歐洲學習,追求稍微變形的傳統繪畫風格﹔那麼朱德群,趙無極則是如脫?野馬一般對於東西畫的態度洒脫起來,越過了老一輩所開創的東西繪畫模糊界限,使中西方繪畫從思想與表達上都更加曖昧。
關鍵詞:朱德群/留法三劍客
◎董惠賢
2010年6月25日,吳冠中先生,卒﹔2013年4月9日,趙無極先生,卒﹔2014年3月26日,朱德群先生,卒。天地無仁無不仁,來者作古,天地悠悠,愴然涕下。“留法三劍客”相繼離世,終了一個至情至性的藝術時代。
朱德萃(朱德群原名)生於醫學世家,受其父國畫熏陶,於十五歲進入杭州藝專學習。因中學文憑遲遲未到手,便拿堂哥畢業文憑報名升學,於是這一生,哥倆兒就共用了一個名字,也就有了后來的法蘭西學院第一華裔院士——朱德群。
在朱德群還是春風少年言笑晏晏的時光裡,中西畫融合的先驅林風眠已從法國留學歸來。民國教育大家蔡元培“開學術自由之風”首度提出美感教育,大興國內美術教育,並請林風眠做杭州國立藝術院校長,林風眠迅速歸國投身教育事業,此乃名士風度,也是藝術家身上所特有的氣質:赤子之心。
少年朱德群趕上了最好的時代,西畫師從林風眠、吳大羽,還有國畫巨擘潘天壽授其傳統繪畫課業。他也趕上了最動亂的時代,因戰爭的關系,杭州藝專被迫遷移后與北平藝專合並,他在離亂中完成了學業。后輾轉到了法國,此時他已三十而立。
至此,留法三劍客的成員已湊齊。當今中國大陸身價最高的油畫家吳冠中,比朱德群大一歲,卻小其一年級。值得一提的是,吳冠中在很多訪談中表示,自己走上繪畫道路離不開朱德群先生的幫助,當時吳冠中在電機系就讀,對朱德群多次訴說自己對於繪畫的熱愛,於是在杭州藝專放假之際,朱德群帶吳冠中到學校共同繪畫,並交給吳冠中許多繪畫知識與技巧。吳冠中言:若沒有朱德群,我也許是一位工程師,永遠在藝術天堂門外。
同為抽象畫大師,法蘭西藝術院士的趙無極,比朱德群小一歲,卻大其一年級。朱德群與趙無極兩人繪畫理念頗為相似,但表現在畫布上則各有特點,朱德群之抽象畫氣氛強烈,色彩濃郁,顏色混合,偏愛冷色調,大筆涂抹構成色面,而趙無極的繪畫則更顯祥和安逸,喜愛用偏暖色調,筆觸顏色過度柔和。筆者有幸目睹兩人畫作,事實上在藝術中,越是上乘的畫作,越重“直覺”一詞,見一張畫的整體,朱德群先生,趙無極先生,遠遠望去就知是朱德群先生,趙無極先生,哪怕將畫作割裂成塊,也可憑直覺知道,出自誰之手,這也是伯格森的美學觀“以直覺把握美”。
在藝術之都巴黎,先生翻開了人生的新篇章。之前無論是在中國大陸還是台灣,朱德群的畫一直都是具象寫實,也可謂之基於臨摹的繪畫。而在當時的巴黎,抽象繪畫已經成為了新潮流,因很早之前文理藝兼通的俄國法學博士康定斯基開創了現代抽象藝術,用理性的思維歸納點、線、面三者的情感表達,他在原始主義和野獸派的影響下,減少了作品中自然主義的風格而大量增加抒發情感之表現主義成分,他是一個極端的浪漫主義者,不過浪漫主義致命的弱點便是拼命追求自然、超脫,最后反而弄得不自然,由其畫作可觀之。康定斯基那一群“青騎士”們留下的研究改變了藝術史,設計之最高學府包豪斯藝術學院也是抽象主義下的蛋。
在康定斯基的熱抽象之后,巴黎又經歷了蒙德裡安的冷抽象,與此同時,又出現了馬列維奇的至上主義。藝術談“主義”,水太深,筆者舉例為証,馬列維奇在一九一五年,在白底畫布作一個黑色的正方形並展出,批評家大怒:此乃空畫?馬列維奇駁斥道:這不是一個空的正方形,它充滿所有物質的缺失,它孕育著許多意義。馬列維奇的這種思想同中國道家思想有非凡的關聯,而此時的朱德群先生所學的繪畫即為馬列維奇的對立面。從馬列維奇的宣稱中可觀,他不僅反映人造世界的物質本質,且對這個無法解釋的宇宙空間拋出質問。當時的藝術遠離了古典主義之寄托——宗教,偏於哲學。若朱德群先生想在巴黎立足,需學會適應當時的藝術氛圍,這對先生可謂難,因在三十五歲之年轉型非易事﹔這對先生也可謂容易,熟讀我國古典主義朴素哲學大家李耳之《道德經》便不難悟出: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
談朱德群先生當時在巴黎的處境,不得不談談當時的背景——二戰。二戰后,歐洲人的精神、靈魂,處處皆廢墟。朱德群先生因觀念相悖,繪畫習慣格格不入,在巴黎社會地位下滑,經濟拮據並患有典型悲觀主義者疾病:失語症。好在朱德群先生身上帶有國人氣質,了解過佛教道教之精髓,這種氣質讓他心靈沉澱並很快悟出,中國水墨畫與書法和抽象派在本質上有連結之處,且畫作中暗藏無限抽象性。這和趙無極先生對於傳統繪畫的毀滅,加之西學抽象主義重組有異曲同工之妙。
在一段時間的消沉之后,朱德群先生尋得持續創作方向(除了內心的改變也離不開比利時畫家尼古拉·德·斯塔爾的功勞,后在創作中作了一幅作品名為《向尼古拉·德·斯塔爾致敬》,顏色強烈激揚,時而厚重時而輕快,如樂曲旋律一般,排斥了形狀隻留下韻律)。借由從小習得詩書之經歷,將東方的“寫意”在內心消化﹔再通過西方油畫的色彩張力進行表達﹔追求表現主義的同時也汲取了康定斯基的經驗:不排除具象。這三點讓他的繪畫風格自成一派,擁有色彩絢麗而意象豐富的美感,但未“過分”與“不自然”。這一番改變讓朱德群先生在法國畫壇迅速崛起,並享有“二十世紀唐宋畫家”的稱號。當談到中國人畫油畫不可避免地會談到中西文化的碰撞與融合,朱德群先生在採訪中歸結觀點道,東方人學習油畫需通曉東西方文化,西方如印象派等可得出西方對於繪畫更親於自然,而中國從古至今詩書畫未分家,中國畫乃意境的追求,可從詩書中獲得更多的東西。這也是朱德群先生繪畫風格被稱為“詩意抽象”之緣由。
如果說,東方人的靈魂去學習西畫的技法,朱德群先生同趙無極先生並非最先開始之人,早在他們老師那一輩便有林風眠、吳大羽、潘玉良等人在歐洲學習,追求稍微變形的傳統繪畫風格﹔那麼朱德群、趙無極則是如脫?野馬一般對於東西畫的態度洒脫起來,越過了老一輩所開創的東西繪畫模糊界限,使中西方繪畫從思想與表達上都更加曖昧。具體東西方繪畫何時才能真正走出曖昧局限,真正融合,這一局面筆者不知是否能夠實現,若能夠實現,誰能找到這個平衡點,也隻能盼后繼大師有所完成了。這也印証了吳冠中先生寫給朱德群先生的書信中所言:我們用生命,驗証了人生短,藝術長。
筆者所以為,對於宗教哲學藝術的悟道,是內心有一定沉澱之人可達成之事,和參禪一樣,許多人不懂,硬參,苦死無果,苦到有人做了瘋子,有人成了騙子。不過瘋子和藝術家也僅僅一線之差,當年有評論家好事,訪問達利:你自認為你和瘋子的區別是什麼?達利坦言:唯一的區別是我沒瘋。參悟之路極其之苦,朱德群先生悟出來了,便受到了加冕,成為法蘭西學院第一個華裔院士。
縱觀朱德群先生的一生,也可以看出宗教、哲學、藝術三者的關系。在古典繪畫階段,藝術是宗教的孩子。童年時,藝術依附宗教﹔長大后進入青春期后,藝術出現各種流派,父母很難管束﹔當藝術到了表現主義、至上主義這一塊,到了中年還有了子嗣——設計,宗教便管不著藝術,於是藝術便有了最好的朋友——哲學。一言蔽之,若想成為一流之藝術家,需通曉三者才足以實現。
(來源:北京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