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傳百年的"梵高之死"遇大數據挑戰 自殺說是假的?

2016年02月25日09:03  來源:文匯報
 
原標題:“自殺說”是被殺的梵高留給世界的最后善意

  “自殺說”是被殺的梵高留給世界的最后善意

  左圖:梵高自畫像。

  中圖:《麥田裡的烏鴉》,梵高 畫 於奧威爾鎮。

  右圖:拉烏爾旅店通向閣樓的樓梯,中槍后的梵高在閣樓裡度過了生命最后的兩天。

  本報記者 許?

  偉大的印象派畫家文森特·梵高離開人世后,關於他的作品和苦難人生,經由無數的著述,尤其是歐文·斯通的《渴望生活:梵高傳》和由柯克·道格拉斯主演的好萊塢電影《梵高傳》,而廣為流傳。其中關於梵高的死是這樣的:“他把臉仰向太陽。把左輪手槍抵住身側。扳動槍機。他倒下,臉埋在肥沃的、辣蓬蓬的麥田鬆土裡———生生不息的土地———回到他母親的子宮裡。”世人普遍接受了這一戲劇性的詩意描述———一個幾無容身之地的天才的悲劇,一個藝術的犧牲者的形象。

  不久前,譯林出版社引進的普利策獎獲得者史蒂文·奈菲與格雷高裡·懷特·史密斯合著的《梵高傳》,卻揭開了梵高之死的羅生門———基於當今大數據技術和法醫技術得出的結論,梵高不可能死於自殺!

  凶手是誰?証據何在?“自殺說”的源頭來自哪裡?隨著作者條分縷析的敘述,証據被一點點攤開———梵高死於意外的他殺,他用“自殺說”保護了真正的凶手,也用“自殺說”坦然地迎向死亡。

  ———編 者

  沒有任何物証,隻有梵高的自述

  1890年7月27日午后,巴黎以北20英裡的奧威爾鎮,梵高走出他借居的拉烏爾旅店,隨身帶著他的畫架、畫布、顏料、畫筆、素描本,鎮上的人們已經對此情景習以為常。然而太陽剛剛落山,正在旅店晚餐的人看見他空手回來,“手捂著腹部,走路似乎一瘸一拐”,其中一人回憶道,“梵高的外套紐扣都緊緊扣著”,在炎熱的傍晚這樣看上去特別古怪。梵高跌跌撞撞爬上閣樓他那間7個平米的房間。旅店老板拉烏聞訊趕緊上樓到梵高的房間裡,發現他正蜷縮在床上,梵高掀起襯衫,給拉烏看了看自己肋骨下的一個小彈孔,說“我弄傷了自己”。兩天后的29日深夜,他對從巴黎趕來看護他的弟弟提奧說:“我想就這樣死去”,這是他留在人間的最后一句話。30日,他被安葬在奧威爾鎮外的麥田裡,年僅37歲。

  盡管有2個目擊者在事件發生當晚看到梵高走在僻靜的通往夏彭瓦爾村的路上,那條路是兩旁帶著圍牆的農場,與麥田方向相反 (麥田在小鎮的另一頭,從麥田到拉烏爾旅店所經之處是熱鬧的公共街道),但警察還是按照梵高的自述,搜查了麥田,一無所獲,連血跡都沒有。

  當時也有目擊者說,梵高對自殺行為的“懺悔”言不由衷,躲躲閃閃,警方直接詢問他:“你是不是想要自殺?”,他不太確定地回答說:“我認為是這樣的。”當別人告訴他企圖自殺是一種罪行時,他似乎更關心其他人會不會被問責,而不是他自己是否會被定罪,他說:“不要指控任何人,是我自己想要自殺的。”

  很快,那些知道梵高曾暫住精神病院和那些見過他的畸形耳朵的人將梵高的自殘行為和自殺行為聯系起來。人們越來越懷疑他死於自殺。

  7月30日,評論家埃米爾·貝爾納來到奧威爾參加梵高的葬禮,他寫了一封信給批評家艾爾貝·奧裡耶,信中以聳人聽聞的方式戲劇化地講述了事件———“周日晚梵高走進奧威爾的鄉間,他把畫架倚在干草堆上,然后走到別墅后面拿一把左輪手槍朝自己開了一槍。”他說消息來自鎮上人的敘述。

  從那時到現在,槍擊發生的地點從來沒有被最終確認過———警方沒有找到那把致命的手槍和彈殼,沒有找到梵高出門時攜帶的任何東西,沒有進行過尸檢,那顆致命的子彈沒有被取出來……雖然當時醫生就認為子彈是從距離身體較遠的地方、而且是以一個傾斜的角度射入的,這不是一個自殺者能做到的。

  梵高“自殺”后沒有留下遺書,弟弟提奧在槍擊發生后的數天內,整理梵高房間和畫室時,並沒有發現任何“道別”痕跡。

  那把致命手槍的主人是16歲的少年

  梵高死后66年的1956年,也就是好萊塢電影 《梵高傳》 上映之后,82歲的法國人雷內·薩克裡頓站了出來,不同於許多其他証人,雷內是在梵高死后並成名很久之后,才第一次作出陳述。梵高死的時候,他16歲,是巴黎最著名的公德賽中學學生。身為有錢藥劑師的兒子,他和哥哥加斯頓每年夏天都會到奧威爾鎮的瓦茲河畔,在父親的別墅旁垂釣打獵。比起雷內的好動,18歲的加斯頓更喜歡藝術和音樂。通過加斯頓,雷內認識了畫家文森特·梵高。

  當雷內不和哥哥在一起時,他會和另一群喜愛吵鬧的男孩?混,狩獵探險。雷內從巴黎帶了套牛仔服,並為這身衣服搭配真槍———那是一把老式380口徑手槍,有些散架,但還是能夠射擊,他一般都放在自己的帆布背包裡。據雷內所說,這把槍是旅店老板古斯塔夫·拉烏賣給他的。

  奧威爾是一座小鎮,在法國鄉間左輪手槍還是件稀奇物,不過,拉烏的生活十分公開,雷內又喜歡帶著槍到處炫耀,兩人的許多朋友對這位旅店店主的罕見武器很熟悉。在鎮上,雷內和他的追隨者們沒事就消磨時光,比如捉弄荷蘭人梵高。這群“熊孩子”把鹽放在他的咖啡裡,然后在遠處看著他一邊吐咖啡一邊生氣咒罵;有時把一條蛇放在顏料盒裡,當梵高發現蛇時,幾乎要暈過去。雷內注意到,梵高沉思時會舔畫筆,就趁他不注意,用紅辣椒擦拭筆頭。雷內承認,這些行為都是為了“使文森特發狂”。

  雖然梵高避免和雷內那伙人接觸,但他從不抱怨,甚至脾氣很好,這從他寫給弟弟提奧的信中也能得到佐証,信件中從沒提及被戲弄。梵高屢屢原諒惡作劇的雷內,部分原因是他想與加斯頓保持難得的交情,據雷內所說,梵高認為加斯頓在繪畫方面的想法挺超前。當然,他也很感激加斯頓常為他支付酒吧賬單。雷內還有一個籌碼,他發現,當梵高看到那些來自巴黎的餐廳女郎時,他的目光充滿渴望,想要把梵高逼瘋變得越發容易。雷內回憶道,他經常刻意激起文森特的怒火來戲弄他。

  可以想象,沖突在那一天升級了。挑舋的熊孩子、憤怒的梵高,加上酒吧酒精的刺激,擦槍走火並非沒有可能。這一點,檢查梵高傷口的醫生在報告中提到:槍擊是在腹部而不是在頭部;子彈以一種不一般的傾斜角度射出,而自殺時子彈通常是直射進去。此外,子彈顯然是從距離梵高“很遠的”地方射出,遠到他本人根本無法扣動扳機。況且,如果梵高鐵了心要自殺,他為何不“徹底解決自己”,反而痛苦而尷尬地走回旅店閣樓?

  已經高齡的雷內雖然沒有直接承認他槍擊了梵高,但他的否認與接下來的敘述並不一致。比如他在受訪時說自己無論去哪兒都帶著他的帆布背包,后來卻說直到去了諾曼底才發現包裡的槍不見了;他暗示梵高在自殺當天就從他那兒把手槍偷走,這說明雷內本人當時仍在奧威爾。更多的証據則表明,最初的槍聲過后,闖禍的人很可能是被嚇壞了。他們是否試圖救助文森特也不得而知,但顯然在匆忙沖入無盡暮色中之前,他們還有時間且足夠鎮定地收走了那把手槍以及梵高所有隨身物品。從梵高受傷那天起,雷內和他哥哥再也沒有出現在奧威爾鎮。

  任何自殺都本應包含個人的動機和單獨的行動,既然如此,為什麼梵高還要竭力主動聲稱這件事是他一人所為?為什麼他力勸警官不要因槍擊“指控任何人”,並堅持獨自承擔所有責任? 梵高的辯解表明了他的決心,他想保護薩克裡頓兄弟,不讓他們和此次事件有任何牽連。可為什麼明明他是一場可怕事故的受害者,卻還反復“坦白”說是自己想自殺才開了槍?

  傳記作者史蒂文·奈非與格雷戈裡·懷特·史密斯傾向認為,除了保護薩克裡頓兄弟,還“因為文森特渴望死亡”。正如梵高曾寫過的一句話:“我,不會特意尋死,不過一旦死亡降臨,我也不會逃避。”不論是意外、疏忽,還是惡意所為,雷內可能帶給了梵高期待已久卻不願或不能自己實施的解脫,梵高終其一生都將自殺貶作“道德上的懦夫行

  為”、“不誠實的人的行為”。在結束了此前糟糕透頂的巴黎探訪后,梵高痛苦地意識到自己給弟弟提奧的小家庭施加了多重的負擔,他覺得“抽身離開”的機會到了。既然達到了死亡目的,再將薩克裡頓兄弟拉進來接受質問和忍受羞辱就沒有必要了。

  “自殺說”符合世人對藝術家傳奇的戲劇化想象

  就在梵高返回拉烏爾旅店之后的數小時內,關於他如何受重傷的各種流言滿天飛。這些小道消息迅速地整合成為了一個情節跌宕、要素齊備的戲劇化故事,描述了在7月27日所發生的狀況。而這個故事被幾乎所有后來的記述所採用———“梵高從他所住旅店的老板拉烏那裡借了把左輪手槍,並在那天下午他通常外出作畫的時候帶上了這把手槍。隨后,他爬上河岸,步行了一段路程后,來到位於鎮外上方的那片麥田。就在這片麥田裡,他放下所帶畫具,開槍自殺。這一槍未能致死,子彈沒有射中心臟,卻使他失去了意識。等到他重新蘇醒時,夜幕降臨,所以他無法找到那把槍。他隻好從陡峭的河岸上蹣跚而下,回到拉烏爾旅店去尋求醫療救護。”

  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這看上去似乎都是令人滿意的故事。它給一段不可否認的悲劇人生加上了“合適”的悲劇性結尾:一位痛苦而不被賞識的藝術家,為了逃避世人漠視而結束了自己生命。

  同樣是印象派代表人物,莫奈盛年成名,畫也賣得好,名譽地位金錢,什麼都不缺。而梵高生前絕大部分時間裡,畫賣不掉,也得不到評論界認可,而到他死后,畫作反而成了資本的寵兒,賣價后面的零數得人眼花。如此對比下,再加上患有遺傳性精神疾病,梵高越來越具有了通常意義上“為藝術犧牲的氣質”。雖然他去世的那一年,其畫作已經開始受到矚目,一份法國報紙把他的成就與倫勃朗和維米爾相提並論,一位比利時藝術家以400法郎買下了他的一張畫,但是,藝術給畫家帶來的超高回報,梵高生前基本上沒能享受到。

  而在梵高死后的數十年中,他很快聲名鵲起,享譽四方,這個故事毋庸置疑起到了重要作用。到了1934年,作家歐文·斯通據此寫出了暢銷小說 《渴望生活》,梵高在麥田裡自殺的故事,永久地成為這位藝術家傳奇人生的一部分。上世紀50年代,梵高的聲譽又上升到了新高度,1953年是他誕辰100周年紀念,3年后由 《渴望生活》 改編而成的同名影片上映,並獲得奧斯卡獎項,梵高的形象更加深入人心,他的決絕選擇演變成了無可辯駁的神話。

  可以說,梵高在鐘愛的麥田裡自殺的一槍,使這個不折不扣的火熱浪漫主義者一下升華為藝術的聖徒。人們感慨於梵高生前籍籍無名不被理解,死后名垂青史,把他被奉為獻身真理與夢想的標志性圖騰。很大程度上,“自殺”使得梵高為藝術獻身的先知形象,籠上了完美的光環,更貼合眾人的想象。

  有評論界聲音直率指出,新的 《梵高傳》 正好給了大家一次了解客觀事實、直面梵高畫作的機會,因為一旦對藝術家的幻想消逝了,作品本身的精神往往便自由了。對於藝術家而言,更重要的是創作過程,那是他個人精神與外部世界和解的方式。對於這個要求和解的動力及所採取手段,外人很難輕易理解,那是無法被第二個人復制的內心世界。然而一旦畫面完成,藝術家便不再需要它,他無暇顧及自己做了什麼,便要繼續起航尋覓創作的新大陸。由此作品獨立地呈現在觀者面前。畢竟,梵高

  這座美術史上的裡程碑未竟的事業,已被無數的后繼者們拓展。而隻有不斷地迎來嶄新的目光,梵高的那些杰作才能永久地保持活力與生機。

  大數據時代,人物傳記研究的“地平線”已被改寫

  難得的是,《梵高傳》 並沒有“數典忘祖”,它在介紹裡說:“盡管關於梵高已有無數著述,他那悲劇人生的模糊面目也已長期流行於大眾文化中,但是在過去的70余年裡,還沒有一部書像《渴望生活》 這樣,對這位藝術家的一生做出了如此嚴肅而又野心勃勃的探索”。在《梵高傳》 中文譯者、浙江大學教授沈語冰看來,如果說 《渴望生活》 是70余年前的一座裡程碑,那麼如今,關於梵高的傳記,甚至寬泛一點講,整個梵高研究的地平線,已經被改寫。

  普利策獎得主史蒂文·奈菲和格雷高裡·懷特·史密斯,組織了8位研究者和18位翻譯者,依托梵高博物館檔案和學術研究,取材數千封書信和海量文獻,歷時十多年巨細靡遺的工作,寫就這本厚重的千頁 《梵高傳》。這兩人可謂是合作默契的老搭檔,都畢業於哈佛大學法學院,也是藝術期刊撰稿人,合作出版了十幾部著作。他們帶領幕后團隊,在寫作研究中採用數碼技術,發明了特別的軟件,交叉研究解析10萬張數碼卡片組成的數據庫。光是為此書所做注釋就多達2.8萬條,打印稿逾5000頁。他們甚至“喪心病狂”地專門開設持續更新的網站,深度整合有關梵高的參考文獻、文本注釋、畫作和照片。讀者很快就會明白,西方書評人那句“材料的豐富性令人屏息”是多麼貼切。

  尤其是數據庫這塊,它將傳記寫作和藝術史研究帶進了數碼時代。當代計算機技術對多達10萬張卡片所作的數據處理,讓這項本來有可能耗時30年的工作,得以在10年內完成。書評人鮑勃·杜甘就評價,這本 《梵高傳》 為我們的時代帶來了一個新的梵高,“與此書相伴的網站對未來的學者和傳記作家來說,既是一種邀約,也是一種挑戰。《梵高傳》 作為文森特·梵高新的權威傳記脫穎而出,也將參與塑造下一代眼中的文森特。”

  如果說,前輩傳記作者要麼還處於與農耕文明相當的個人寫作時代,要麼只是利用了現代工業社會的便利,《梵高傳》 卻是受惠於資訊爆炸的新時代,建立在個人之間、個人與機構之間、機構與機構之間大規模的合作之上。除了動用喬·邦格 (提奧的妻子、梵高的弟媳) 親自翻譯的經典 《親愛的提奧:梵高書信》 外,還有阿姆斯特丹梵高博物館的一項重大出版計劃,那就是花了15年才編撰完成的 《文森特·梵高書信全集》,客觀完整地呈現了梵高的生平。這部書信全集將於今年4月由上海書畫出版社引進推出。

  這一點遠不止是研究資料數量上的更新,更是質的變化。由於有了更多旁人的書信作為佐証,這些書信就與梵高本人書信構成了某種意義上互相交叉、關聯、引証,同時也彼此質詢、駁詰、映照。業內公認,《梵高傳》 對梵高書信本身的性質做出了新穎而獨特的闡明。從交互的書信往來中,兩位作者發現梵高的書信並非句句真實,裡面充斥著夸大、隱瞞、說服,甚至欺騙。在沈語冰看來,這一新的梵高研究著作,其意義遠遠超出了澄清梵高死因本身,當然澄清這一點已經意義非凡,“由於梵高的死關乎他的整個人生、他的人格、他的藝術,關乎已經流行了近百年的浪漫形象,因此盡可能合理地還原歷史真實,其意義將是全方位的。”

  本版照片選自資料

(責編:歐興榮、陳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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