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一介
2000年,我已经73岁了,到这个年龄要想写一本大的专题研究著作是有一定困难的。那么,我如何安排此后的学术生活呢?此前,在上个世纪90年代初,我就有个想法,到晚年是否可以编《儒藏》。因为前人已编有《佛藏》、《道藏》,而无《儒藏》,对研究中国传统文化似有欠缺。而且就中国历史文化发展的情况看,儒学对中国社会的影响较之于佛道要大得多,因此,纂辑一部《儒藏》,早晚是应该做的。但是,我又是一个喜欢思考的人,常常在思考一些哲学问题。遗憾的是,由于自身的天分和外在的环境,我没能使自己所思考的哲学问题系统化,而成为一个比较完整的体系。这就是说,到了晚年,我一方面想编《儒藏》,另一方面还在思考一些与现实有关的哲学问题。这样来安排自己的学术生活,也许两方面都做不好。
正巧,2002年,教育部有个重大的哲学与社会科学攻关项目:《儒藏编纂与研究》。我想,干吧,不管我是否能看到它完成,一旦启动,总会有人接手做下去。2003年,《儒藏编纂与研究》这个项目北京大学中标了,并由我出任该项目的首席专家。
由于长期从事学术研究而形成的习惯,我仍然在关注和思考与现实学术发展相关的问题,因而,在进入21世纪后,我还是写了若干篇哲学与文化方面的论文。在这本集子中,我从这一时期所写的论文中采择19篇。另有一篇《关于儒家思想第三期发展可能性的探讨》,是1983年为参加在加拿大蒙特利尔召开的“第17届世界哲学大会”的发言稿。先前,我的主要精力一直集中在对中国佛道两教的研究,此次发言令我转而对儒学发生兴趣。这篇小文也许对读者了解我的思想发展过程有所帮助,故此作为附录选入吧。
本文集中还收入6篇我为前辈及友人著述所写的序言,读者或可从这些序言中看到我思考问题的路子。为什么我特别关注中国的经学?盖“五经”(或“六经”)是中国文化的源头,它是夏、商、周三代最重要的历史文献,深深植根于五千年中华文明的传统之中,代代相传发展到今天。我为什么特别关注儒家?由于自先秦起,发端于孔子的儒学自觉地继承、阐扬着“五经”的基本精神,在此后的我国社会诸多方面起着不可代替的作用。它的身体性命之学开启了天人合一、普遍和谐、内圣外王之道的中国独有的哲学体系,无疑是华夏文明得以繁衍、成长的精神支柱。我为什么特别重视西方哲学文化对中国哲学文化的冲击的积极意义?正是在这一冲击下,我们才有了一个反思、自省其哲学传统的契机,让我们知道应该继承什么,扬弃什么,吸收什么,从而使中国哲学文化得以在现时代反本开新。反本才能开新;尤为重要的是,反本是为了开新。
学术研究是无止境的,一个真正的学术问题,往往可以不断地探讨下去。然而,学术问题必须是在自由的气氛中进行探讨,才可能真正取得进展。当前,我们的学术研究与理想的境界还有一定距离,还不能做到什么都可以拿来讨论,这对学术的发展并非有利,希望能有所改进。我自知学术基础并不很好,而且也并非天分很高的人,文集中难免有错误,有不足之处,希望读者予以批评指正,我会抱着知错必改的态度来接受的。
(本文为《瞩望新轴心时代》自序,本版略有删节。中央编译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