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悠悠

失恋，今天人眼里已不算个词了；但在我的青年时代可是要命的，那时我就遭遇了这要命的失恋——“三个月进城。过期不候”，放弃乡村教师工作、进城做建筑工人的第一女友的信比今天的手机微信还短，但分量足以压垮太上忘情之人。

然而，家有老父母要我养老送终。“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以生命成本供我上学当教师；我整一个他们的命根子，怎么能自私的“殉情”呢？

我收到一封信，9岁女孩寄的，说在姐姐房里听到我的故事，一个女生那么容易变心不值得爱。要我等她最多15年，拉钩。如果不是个孩子，我一定把信摔她脸上唾她。但对她，我只苦苦的笑笑。

这事儿耽在心里，我依旧教书。大姐数次拉我去相亲，就是搞不定。谁知道我心里有多苦。这样过了7年，我考取了省成人高校。大二时姨妹介绍一个织厂女工。我去相亲点没见着人，以后几天依然，才知道人家母亲不同意女儿早恋，转正后再说。

生命的另一半到底在哪？耐心等吧，姑娘会有的。“在期待成功的所有时刻都在努力工作的人一切皆有可能”。伟大的爱迪生让世界人间光明大放。我非常拼。读完大学文科规定的全部文学名著及其找到的评论赏析，做了十本笔记三本散论，用这知识作聘礼不算抹月批风。

毕业成了城里老师，对象事宜又摆上日程。风流水转，辗转6年又和前织厂女工邂逅。

她很平凡，不是“一泓清水照人寒”，和我记忆里的所有女孩相比，只觉得在哪见过，那么似曾相识又一见如故：顺眼心里润润的、生命以来一直找而一直没现身的人我的爱人。王观堂集宋人诗词名句造了“治学三境界”，那一刻，我还原了它的爱情本旨——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我一直微笑微笑微笑，停不下来；啥话也没说，不全是怕她说我卖弄学问还拿贾宝玉见林黛玉的现成话来哄她，而弄巧成拙黄了这门亲事，只是“欲辨已忘言”。

家境苦寒，但还是在相爱一年后义无返顾地嫁给了我。学校在分给我的新房门上贴了大红喜对：卅一大月亮，廿卌好姻缘。结婚那天农历十六公历31号，妻子二十出头，我直奔四十；被促狭者一诙谐。房里两只条凳架起一块旧黑板，上置喜烟喜糖瓜子花生苹果，岳父母送的；学校老中青领导齐聚，为我们祝贺祝福祝相亲相爱白头偕老。

收拾完善后，我们并排坐到床沿上，她很认真地对我说，负了一个人或说一个人负了她。“15年了，我没找她，她也没找我。”就说起9岁时的感动冲动。那一刻，我跳起来，连问一大堆真的假的，得到肯定后就抱了她放声高哭。

我们每月六七十元的工资，妻子拿来为父亲看病供幼弟上学；竟没有了以前的饥荒。比树叶比星星都稠的日子波澜不惊的过下去；一家人衣食无忧。饭菜有时剩了些倒了可惜就吃掉，劝阻不了，我多吃点。但妻子还是在这“可惜”中微胖起来，娘家人赞她“发婆家”。

发家是我们的向往。男人是耙子女人是匣子，领来工资不换手交给妻子，我很自豪。工资以外的钱多少都要细问来源；不该要的一分都不能装进匣子：学生用信封装1000元钱，深情地说想转我班，妻子没商量的说，“人要不要我不管，钱一定不能收”。要我暗暗退回去，不能伤了人家孩子的自尊。妻贤夫祸少，回首往事，老话说的真对。

我不断外出进修或听课，家用家务很让妻子辛苦。为了不扣工资，生孩子的前一天还在上班。肚子阵疼得厉害了，才叫亲戚给我发了电报；赶回时她正抱了孩子，两张脸上带着天真的微笑向着我，整一个天底下最幸福的人。那天我看见了生产女人抱了男人踢打骂咬的疯狂激烈的场面，惊心动魄惊天动地；我的女人当时只自己扛着忍着！

父亲病故，后事她一人操办。“慎终追远”、“与其易也宁戚”，无论是新思想还是旧伦理，亲邻朋友没一人挑出不善。

真可怜了她，一个姑娘时不知勤劳节俭、迎来送往、买进卖出为何物的地方官家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