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善续:人缘好 戏路宽

2016年06月28日09:04  来源:北京日报
 
原标题:韩善续:人缘好 戏路宽

韩善续在《雷雨》中饰演鲁贵。

韩善续在《天下第一楼》中扮演罗大头。

韩善续从1958年高中毕业参加人艺演员训练班开始,笔者与之同事整整40年。在相处、相知的以往岁月中,对韩善续的感觉是6个字——“人缘好,戏路宽”。

韩善续中等身材,早已经发胖,光头,小眼睛,厚厚的嘴唇,说起话来不管是对谁,不管是什么话题,甚至也不管是在什么时间和场合,他都会笑眯眯地带有几分一成不变的悦色。他的戏路宽,按照梨园行的话说:“狮子、老虎、狗,什么都能扮演。”他是一个“硬里子”。据说,韩善续在话剧里扮演了60多个角色;在电影、电视剧里扮演了50多个角色。近一些年来,韩善续在舞台上、银屏上、银幕上前后扮演了一些地痞、流氓、军阀、恶霸、奸商之类的角色,有的还很精彩,甚至让观众久久难以忘怀。

“高阔亭”走上大街

前些年,韩善续在电视连续剧《甄三》里,扮演了经理高阔亭,人物形象很突出,很引人注目,可以说在观众当中是家喻户晓,老少皆知。

一天清晨,韩善续骑着自行车到剧院上班排戏,刚刚来到小马路上,就发现有两个骑着自行车的青年人一直注视着他。韩善续慢骑两个青年人也慢骑;韩善续快骑两个青年人也快骑。他们几乎到了一种寸步不离的程度。于是,韩善续索性仰着头由着青年人看好了。青年人甲说:“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青年人乙说:“是他!没错儿,准就是他!”然后,过了一会儿,两个青年人同时大叫一声“哎呦”,一起喊出了三个字:“高阔亭!是高阔亭!”这一喊不要紧,弄得韩善续很不好意思,他赶忙低下头,蹬着自行车就跑。韩善续在前边猛蹬,两个青年人在后边紧追。转眼之间,来到了有红绿灯的十字路口。突然,头顶上的绿灯灭,红灯亮。韩善续一看不好,来个急刹车,一迈腿从自行车上下来了。后边,两个青年人只顾着追看韩善续,没留神,两辆自行车撞在了一起,都来了个人仰马翻。青年人甲说:“你长眼了没有?”青年人乙说:“你长眼了没有?”“你长眼都干嘛去了?”“我这还要问你呢!”韩善续一看就马上支上自行车,走了过来:“二位都别急,少说几句吧!”青年人甲瞪着眼说:“他愣赖我!”青年人乙撅着嘴说:“他赖我!”韩善续笑眯眯地不紧不慢地说:“不价,二位谁也不赖,都赖我了!赖我!”这一下子可把两个青年人都给说笑了。韩善续继续说:“我看也没有什么大事。快看看自行车出了毛病没有,有毛病先修车去,千万不能够耽误上班!”两个青年人一边扶起自行车,一边连连说:“没事儿,没什么事儿!”又骑上车走了,临走还再看了韩善续几眼,嘴上说着:“是他,就是他!高阔亭!”韩善续也再次笑眯眯地向着他们招手致意和致歉。

保驾护航买缝纫机

上个世纪70年代初期,“文革”还没有正式结束,物质生活依然相当匮乏,买一架缝纫机也需要有票证才行,还要到有认识人的门市部去买,不然就很难买到名牌的,能够使得住的。

一天晚上,韩善续把我请到他在天桥的家里去吃炸酱面。他家的炸酱面不光是酱炸得好,菜码还格外的齐全,黄瓜丝、胡萝卜丝、红萝卜丝……在吃饭的过程中,不知道怎么就说到了我想买缝纫机的事。韩善续的夫人王文英当时正在106路无轨电车上当售票员,她说自己有关系可以买到好缝纫机。于是,就说定改天由她亲自陪着我去买。后来,一个下午,王文英和我一起去珠市口一家门市部,买到了一部上海牌的缝纫机,机器上面还印着金色的毛主席语录。我把满意的缝纫机买到手心中十分兴奋,然而如何运输又是一个大难题。那时候出租车还很少,怎么才能把缝纫机运回到史家胡同的宿舍大院呢?我实在是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了。王文英说:“干脆,咱们就坐106无轨走吧。”我说:“那能行吗?”王文英说:“有我,他们就得让上车!咱们灯市口下车,一点都不绕远。”我犹豫着还是没有说话。王文英提高声音说:“就这么定了。”于是,我们就硬是搬着沉重的缝纫机,挤上了无轨电车。等到了灯市口以后, 我找人借来一条长棍子,与王文英一起抬着缝纫机回到了史家胡同家属大院的家中。

第二天上午,我在剧院里见到了韩善续,这才知道一切都是由他给安排好了的。我真想说上几句由衷感谢的话,韩善续却抢先开了口说:“人世间只有过心的朋友才是金不换的!”这时,我一下嗓子里就哽咽了,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扮演鲁贵出了彩儿

那是在韩善续演出曹禺名剧《雷雨》中的鲁贵,并且比较出彩儿的日子里。晚上,我在首都剧场后台的过道里,与他进行了一次深入的交谈。

当我肯定韩善续扮演的鲁贵形象以后,对方不置可否,笑眯眯地说:“我先跟你交代交代是从哪儿传来的真经吧。”我也不置可否,继续听他说下去。

韩善续说:“咱们剧院在《雷雨》里,从沈默老师开始,还有一些老师都扮演过了这个人物。其中就有李大千老师,我是认真地向人家学习取经的。他是在1954年以后,剧院首演《雷雨》的时候就提出申请扮演鲁贵,很可惜没有被选中,沈默老师扮演了。李大千老师早在1940年,山东济南的一个业余剧团里,就已经扮演过鲁贵了。他当时只有20岁。”

我赶忙插话:“这么说,大千对于鲁贵的理解是很深刻的了?”

韩善续连连点头继续说下去:“李大千老师认为,他在舞台上和银幕上看到过十几个鲁贵的形象,他们在体现上、处理上是各不相同的,这使自己不能不认真想到一个重要问题——我们应该如何使鲁贵既真实生动,又更具有典型性呢?”

我追问:“他的答案是什么?”

韩善续点了一下头,说:“他认为,存在决定意识,人在什么环境里生活长大,就会不自觉地形成一定的意识和习惯,同时又会在有意和无意之间表现出来。鲁贵在《雷雨》中的种种表现,是和他生活的环境和经历密不可分的。这样,李大千老师,在剧本的基础上,有了自己的独特设想……”

我说:“你快说说。”

韩善续接着说下去:“鲁贵一生下来就是一个绸缎店的少东家,他父亲是老年得子,只有他这么独一个,因此更加宠爱和溺爱。他母亲就不用说了,到处烧香、许愿,保佑儿子长命百岁,所以从一落生起,他是在老妈子和丫头们中间长大的。由于这样的环境和情况,鲁贵养成了任性的脾气,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有人管得了他。鲁贵在家里折腾到10岁,才开始进了私塾读书,还得有人陪着。他除了不好好念书、写字以外,在别的地方都很聪明,想玩什么是一学就会,凡是孩子玩的事他都喜欢都卖力气。先是弹球儿,砸钱儿,打尜尜,放风筝,放鞭炮,抖闷葫芦,等等。等到玩这些个也不过瘾了,就开始玩活的,养狗,养鸟,养鸽子,养金鱼,养蛐蛐,养小猴。过了15岁,这一套又都玩腻了,他接着改了方向。鲁贵开始学会了抽烟、喝酒和赌博。什么掷骰子,推牌九,打麻将,是样样精通,特别是后来有了扑克牌,他赌得更加入迷,上瘾。又过了几年,他的家里发生了大变故,父母亲相继去世,只剩下他独一个人了。怎么办啊?他还是毫不犯愁,把铺子交给了舅舅,自己照样接着吃喝玩乐……”

我想了想说:“按照鲁贵的为人和性格,他好像在《雷雨》这样的悲剧里,出现的是一个喜剧角色?对吗?”

韩善续停了一下,笑着说:“原来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李大千老师的解释不一样——鲁贵是一个小人物,很丑恶,也很猥琐;但他不是恶霸、地痞,他只能是大公馆的一个听差的,管事的,因此,这个人物需要一定程度上的‘夸张’,可是又要切切注意是在真实的基础上的夸张。正如曹禺院长在剧本序言里所指出来的,‘鲁贵应该小心翼翼地让一切都能做到均匀、恰好,不要小丑似地叫喊自己头上凸起了隆包,尻上长了尾巴,使他成了一个只是可笑的怪物。’所以,演员在真实动作的夸张中,在剧场观众的笑声中,应该懂得适可而止。演员的感觉中一定要有分寸感。对于鲁贵这样的人物,尤其应当是这样的。”

这时我们都没有吭声,似乎在消化着刚才的谈话内容。

韩善续又说:“还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那天我去找焦先生,想征求一下对我演鲁贵的意见。”

我立即说:“那我得听听。”

他继续说:“焦先生问有什么问题, 我想了想回答:我从小老上天桥撂地的地方看京戏,很吸引人,现在想起来也不明白人家是怎么能做到动作顺畅,节奏鲜明,一点也不拖、不温。我现在演戏还是做不到这样,不行,真没辙!”

我说:“焦先生怎么表示的?”

韩善续说:“焦先生说,你要想能有戏曲演员那样的表演,身上就得有一套‘锣鼓经’。”

我问:“是这样回答的吗?”

他说:“一点不错。”

我们又不说话了,互相看着。

我说:“我仿佛明白了,你为什么扮演鲁贵会那么到位和怎么会那么到位。”

韩善续静静地听着。

我又说:“不过,我真佩服你的学习精神,你向老师们学习的精神。”

韩善续这才笑眯眯地说:“剧院内外的人都知道,北京人艺可是一个‘藏龙卧虎’的地方,能人多,有学问的人多。”

我又插话:“曹禺院长说——‘藏龙卧虎,意思是此处人才多,有抱负的人多,有成就的人也多。”

韩善续马上接过去:“所以啊,我们这些小字辈儿,要是再不玩命地学习,玩命地钻研,再不在工作中加紧充实自己,提高自己,那不就成大傻瓜了吗?”

就是那次谈话使我清晰地看到,北京人艺一代又一代地在把人艺精神的火炬传递下去了。

韩善续的师承

行文至此,我忽然感到要说说韩善续的师承如何了。记得,黄宗江大哥曾经讲过这样一段很有意思的话——“一次,(黄)佐临忽然问我:‘话剧没有师傅,怎么石挥像是有师傅的呢?’我答:‘石挥的师傅就是京戏和天桥。’”接下来,宗江又发挥了一番——“的确,30年代的话剧表演是相当洋的,如袁牧之、金山、赵丹这几位的演技。到了40年代就相当土了,如石挥、蓝马的表演是相当土的。……现在人艺许多老演员,他们的师傅,我认为也是京戏,是戏曲,是民族的东西。这并不排斥学洋,但学土尤为重要,咱们都是土生土长的嘛!有一次我去看花鼓戏,遇见一位戏曲界的同志,他说:‘花鼓戏怎么也看,您跟戏曲真有缘呀!’这个‘缘’字用得好,恰如其分。他要说我对戏曲很有研究,我不敢当;说我经常看戏曲,又有点儿一般化了;著一‘缘’字,深得我心。我感到不仅是缘分之缘,而且是血缘之缘。因为我是中国人,我认娘,认乡,认土,认根!所以,我爱看是之的戏,看北京人艺的戏,因为有这个‘缘’字哪!”

由此,我自然联想到韩善续的师承如何,不必说也是“京戏”、“戏曲”,或者说也是“京戏和天桥”。韩善续的家就住在天桥的大杂院,他是在天桥长大的,而且是看着天桥地摊上的京戏演出长大的,这和人艺老演员于是之等老师不正是一脉相传吗?说到此处,我又想起韩善续曾经演过的小节目《变色龙》。那本来是契诃夫的短篇小说,表现俄国的一位警官,在处理一起小狗咬伤首饰匠的纠纷案件中,由于发现小狗的主人在不断变化,一会儿是将军,一会儿又不是将军,一会儿成了将军的哥哥……于是,警官的政策也就不断地变化着,一会儿要打死小狗,并给受伤者以赔偿;一会儿又说小狗聪明可爱,受伤者是由于逗狗所致,应该自负其责。真是上天入地没个准谱!本来演员可以用朗读的方式演出,可是韩善续别出心裁化上妆、穿上服装进行演出,而且戏里戏外跳来跳去,又是第一人称,又是第三人称,生动活泼,耐人寻味,大有戏曲和说书的味道,这不也是“认娘,认乡,认土,认根”吗?

韩善续是北京人艺第一届演员训练班的学员,也是上世纪60年代被定为重点培养对象的演员,他身上表现出来的“人缘好”即“做人”和“戏路宽”即“演戏”,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甚至也可以说是“因你有我,因我有你”的,不可分割开来的,带有根本性质的。

近些年来,人艺老一代表演艺术家于是之、朱琳、刁光覃、田冲、童超、胡宗温等等,相继告别人世,这是自然法则,也是辩证唯物主义的法则,是无法改变的。韩善续这一代人也已经开始辞世了,同样是无法改变的。但是,我们衷心祝愿大家共同拥有的“人艺精神”能够万古长存,永远前进,在建设具有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话剧事业中不断前进。

梁秉堃

(责编:陈灿、陈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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