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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者解讀"第七天":理性缺席時,罵聲連天很正常

2013年06月21日10:42    來源:北京青年報    手機看新聞

研究者解讀“第七天”:理性缺席時,罵聲連天很正常

  受訪人:洪治綱(杭州師范大學文學院院長、教授,《余華評傳》作者,專事余華研究)

  洪治綱說

  -讀者對余華的期待,是建立在對他悲劇性敘事的基礎之上,不是建立在荒誕敘事之上的。但《兄弟》下部和《第七天》都以荒誕敘事作為了主體。

  -余華對喜劇化場景的處理,很容易是簡略、符號化的處理。

  -四個詞可以概括余華對現實的情緒:“焦慮”,“憤怒”——你看他寫的都是無辜的弱者,“無奈”,“絕望”。

  -余華不是對人性不信任,只是對現實不認同。他堅信人性中美好溫淳的東西。《第七天》,是余華審美的一貫堅持。

  整體判斷:

  有想法的小說,但會有爭議

  青閱讀:對余華《第七天》,您整體感覺如何?

  洪治綱:感覺還可以。還是一部有想法的小說。余華骨子裡的東西,沒有變。看了之后,我就與余華聊,這部小說爭議可能會比較大。

  青閱讀:為什麼您預料到會有爭議?

  洪治綱:余華與現實一直是一種高度緊張的關系。我以為,有四個詞可以概括余華對現實的情緒:“焦慮”,“憤怒”——你看他寫的都是無辜的弱者,“無奈”,“絕望”。作家對現實的情緒,是沒有辦法用理性去解讀的。略薩在《給小說家的一封信》中談到,優秀的作家和現實都是一種緊張的關系。古今中外,莫不如此。

  在余華此前的先鋒小說中,現實都只是一個模糊的背景。譬如《活著》,與當下現實也是有距離的。到《兄弟》下部,現實才第一次正面顯示。

  這時,余華筆下完全是荒誕滑稽的。大家可能不喜歡。

  當然,最近三十年的中國現實,本身就有諸多荒誕。相較之前的荒誕,一個是自上而下的荒誕,一個是自下而上的荒誕。以前是精神和政治遙控的荒誕,現在是金錢和欲望遙控的荒誕。這二者,都是荒誕,沒有質的區別。一定比重的國人,完全不知道理性為何物。

  余華的隨筆,多次表達過這種憂慮。只是余華的這些隨筆,因為種種原因沒能引起讀者足夠的重視。

  青閱讀:讀者也許不大關注作家對現實的處理方式,更多關注的是自己的閱讀體驗。

  洪治綱:是的。但讀者的閱讀感受,與作者悲劇和喜劇的表達策略有關。余華偏好的表達策略,是戲謔與寫實融為一體。譬如,《在細雨中呼喊》把錢花光的無賴父親、始終死不掉的祖父。還譬如《許三觀賣血記》。戲謔反諷,一直在,但這些小說的主體,是打動人的人性溫暖故事。

  讓我們回頭看看《兄弟》的爭議。《兄弟》一開始完全寫實,悲劇性敘述佔主要位置。上部,是寫四口之家的。但到了下部,是狂歡的、寫實的。大家就反映接受不了。

  我有一個直觀感受。在中國的小說傳統裡,並不推崇喜劇性敘述。相較《紅樓夢》等悲劇性敘述,《儒林外史》這種喜劇性敘述,很少為人談論。我一直在想,中國為什麼出現不了拉伯雷、堂吉訶德?這裡面有很多原因,值得探討。

  《第七天》裡,也有很多戲謔性的敘述,很多讀者會不接受。但事實上,在余華的創作裡,一直有這種味道。從1986年開始,余華的敘事風格,整體來說,沒有太大的變化。

  青閱讀:有人謂之余華出道以來最差小說。

  洪治綱:這就是一種“非理性的荒誕”。即便留給時間評價,也不太可能是這樣一個定位。

  中國的荒誕無處不在。許多人理性尚未發育,缺少真正的啟蒙。譬如“左”和“右”,就夠滑稽。“文革”中,有人給你排左和右。現在,自己排隊,分個“左”和“右”。

  我以為,理性缺席的時候,罵聲連天,很正常。

  “新聞串燒”與“三大維度”:

  “讀者期待更多還原的地方,隻做了簡約化處理”

  青閱讀:最初您估計爭議會體現於何處?

  洪治綱:我估計,爭議最大的,會是新聞部分。這我和余華交流過。

  青閱讀:的確有讀者認為這部小說是“新聞串燒”。

  洪治綱:余華的這部小說,有三個維度的空間。第一個維度,是陰間,也就是主人公楊飛在“死無葬身之地”看到的,那裡人人平等,彼此之間的關系很美好,稍微喜劇化、略顯荒誕﹔第二個維度,是楊飛的成長史,是一個傳統的、美好的人與人的故事——這個維度也是余華很多小說的人文基礎﹔第三個維度,是陽界,也就是對當下現實的反映——現在所謂的“新聞串燒”的批評,全部集中於這個維度。

  青閱讀:沒有哪個維度的書寫,就必然引發爭議。

  洪治綱:余華這樣的處理,會受控於小說結構的設置:男主人公楊飛,既是現實世界的受害者和見証者,又是陰間魂靈的傾聽者。許多個游魂在講故事,一個傾聽者,而且是在“父親得了絕症,怕拖累我,獨自走了”之后,在尋找父親亡靈路上的傾聽,這樣的結構設置,不可能把每個故事寫得那麼完整。故事很容易顯得單薄。而《活著》裡面的“我”,聽福貴講故事,可以聽一天。

  讀者會看到很多碎片化的東西,感覺每個人物的世界都是浮光掠影的幾筆,所謂“新聞串燒”的說法,可能與小說的這一結構設置有關。你會發現,近些年的熱點新聞事件,譬如黑市賣腎、傷亡隱瞞真實人數等等,都被融入了余華的小說。余華試圖從寬度上展示這個世界。

  我常常說,新聞結束的地方,是作家思考的地方。新聞過去的時候,是作家思考的時候。也許是主人公角色的限制,小說沒能對新聞事實做更多思考。余華的隨筆集,在這一點上做得更好。

  青閱讀:這也就難怪《第七天》與讀者期待有距離。

  洪治綱:很多讀者對余華的期待,是建立在對他悲劇性敘事的基礎之上,不是建立在“《兄弟》下部”之類的荒誕敘事之上的。

  但這,其實是余華處理當下現實時,一以貫之的特點。余華骨子裡 ,一直有“魯迅的冷幽默”,這在《兄弟》下部中體現得很明顯。

  這樣,會造成讀者閱讀感受和期望值的反差。

  青閱讀:讀者的不滿,除了與您提及的《第七天》小說結構設置的限制、讀者對悲劇性敘事的期待有關,與余華寫作本身有無直接關系?

  洪治綱:我個人也覺得,余華對喜劇化場景的處理,很容易是簡略、符號化的處理。讀者期待更多還原的地方,余華隻做了簡約化處理。

  青閱讀:這是否與余華本人對社會現實的認知有關?

  洪治綱:說余華沒有深刻思考現實,我還是很難認同的。舉個他在隨筆中談中國“山寨”和“忽悠”的例子。在余華的理解裡,“山寨”讓“盜版”在言論上合法化﹔“忽悠”把“欺騙”鬧劇化,“忽悠”這個詞的意思,就是你不要當真了。

  余華還說過,“想象力幫助我們承受眼前的痛苦。”在余華看來,社會的疼痛,像人生過病之后產生的炎症。余華希望能將疼痛拿出來,而不只是掩蓋起來。掩蓋,反倒讓傷害逐漸擴大﹔及時治療,可能會較快康復。

  余華特質:

  “不是對人性不信任,只是對現實不認同”

  青閱讀:對《第七天》引發的爭議,余華自己怎麼看?

  洪治綱:余華說,預料之中。“我寫小說,沒有不爭議過。”“當年《活著》,爭議照樣很大。”對有爭議,他是不介意的。你沒看他現在不接受任何媒體的採訪嘛。

  青閱讀:難道不可以多一點和公眾交流的勇氣嗎?

  洪治綱:不是交流勇氣的問題。是現實的可能性問題。我個人覺得,這個小說,由他來做深度解讀,不太好說——盡管他寫的是小說,不是紀實文學。即便是小說,他也不是“正面強攻”。余華何其聰明,在用荒誕寫荒誕。

  青閱讀:舉個您認為余華寫得聰明的例子。

  洪治綱:《第七天》裡,有很多隱喻。譬如,無家可歸的小敏,對楊飛說,你給爸爸打電話吧,“他知道明天在哪裡”﹔楊飛“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說“我懷疑自己給盲人指錯了方向,因為自己就在迷失之中。”

  余華寫等待進火化爐的亡靈排號,貴賓號是V打頭,普通號是A打頭,豪華貴賓號也許不需要號碼,由此生發“金錢在權力面前自慚形穢”一說。然后他的筆下,才會在人生各種無奈的結束來臨之際,有新的溫暖故事在“死無葬身之地”開始——那裡“人人死而平等”。

  青閱讀:我留意到,大家對《第七天》的好評,多集中於楊飛與養父之間父子情深、“鼠妹”的愛情等等。為什麼余華在滿目現實荒誕的時候,還能寫這些暖色?

  洪治綱:余華不是對人性不信任,只是對現實不認同。他堅信人性中美好溫淳的東西。從《在細雨中呼喊》開始,余華在這一點上就如此。《第七天》,是余華審美的一貫堅持。

  青閱讀:《第七天》寫亡靈,是否與童年時期父母在醫院工作,他會在太平間睡覺的記憶有關?

  洪治綱:從理論上來說,這是成立的。從文藝心理學上來說,童年,會影響創作者的一生。

  文/本報記者 朱玲

  《第七天》寫了什麼?

  已經死去的楊飛,接到來自陰間電話,催促他去火化——他知道自己死了,可不知道是怎麼死的。待他到殯儀館排隊拿號,由於沒買墓地,隻得放棄火化,成了“死無葬身之地”的孤魂野鬼。——他是在餐廳失火時被砸死的,那一刻他正震驚於電視中已成高管情婦的前妻自殺的新聞。

  在陰間,楊飛開始尋找養父。他是鐵路工人楊金彪撿的養子。父子情深,楊金彪老來有病,怕拖累他無聲離去。這一路,楊飛見到各路亡靈,這些人間過客,許多都是各類新聞事件的主人公——拆遷、瞞報死亡人數、死嬰丟棄、“鼠族”生活、楊佳殺警案、地下賣腎……這些時代疼痛,被《第七天》聚在了一起。在余華筆下的“死無葬身之地”,人與人友愛互助,食品是安全的……“人人死而平等”。

  《第七天》/余華 著

  新星出版社2013年6月版

(來源:北京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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