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愛的骨頭》
《意外的幸運簽》
《開心鬼上身》
◎梁坤
今年,很偶然地,清明節和復活節這兩個在公歷上沒有固定位置的節日重合在4月5日。二十四節氣之一的清明是祭祖掃墓、團結族人的日子﹔復活節則是基督教紀念耶穌復活。兩個傳統節日分別生於東、西兩塊不同的土壤,也承載著各自的文化基因。“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是慎終追遠的情感基調,而復活節則象征著重生與希望,這樣兩個節日重疊在一天,不免引人遐想。
清明節遭遇復活節,比較輕鬆的讀解是一個代表逝去的別離,另一個代表重生,累加在一起便是起死回生了。其實,無論清明節還是復活節,都有著對生命的尊重和對靈魂不朽的向往。不過,在這個巧合的當下不妨設想:假如突破死亡的不可逆,生命有了續集,一切會變得怎樣呢?這樣的橋段在電影中並不鮮見,除去驚悚恐怖的電影類型,那些“死而復生”的人(鬼)有著怎樣的故事,電影又深藏了怎樣的思索呢?
《人鬼情未了》:死了都要愛
考慮再三還是把《人鬼情未了》(Ghost)放在了第一,因為它叫好又叫座,即便以現在的眼光審視仍能觸動內心。而且片中的主題曲和經典段落同時滿足了各國受眾的愛情幻想,驚艷了幾代人,具備如此的群眾基礎,是當之無愧的經典中的經典。
上世紀80年代,道德復興在美國社會悄然興起,順應這股潮流,好萊塢的電影人迅速推出了一批迎合大眾心理的電影作品,《人鬼情未了》就是其中之一。這類電影在銀幕上勾畫出觀眾最理想的愛情模樣,體現正義戰勝邪惡的偉力,弘揚人們期待已久的真善美。
影片講述年輕的銀行職員薩姆與未婚妻莫莉相愛至深,一次搶劫遭遇中,薩姆中槍身亡,但他並沒有離開,而是以另一種她不曾察覺的形式守護左右。在這個過程中,薩姆發現朋友卡爾竟然是置自己於死地的幕后策劃,他不僅伺機竊取巨款,而且對美莉心懷不軌。薩姆想盡一切辦法,沖破人鬼之間的阻隔,懲罰了凶手,保護了莫莉。完成最后的使命,薩姆在耀眼的光輝中去往天堂。《人鬼情未了》是愛情故事中的極致,講述人鬼殊途的苦戀卻並不單走虐心路線,愛情主線背后交織著陰謀與復仇的網,情節曲折,懸念叢生,行進感強,情感浪漫而熾烈。
不論東方的梁山伯與祝英台,還是西方的羅密歐與朱麗葉,從古至今的神話、傳說、故事告訴我們一個道理:真愛至死不渝。曾大行其道的韓國偶像劇屢試不爽的殺手?——主角身患絕症,也是暗合了這一點。《人鬼情未了》不僅讓男女主角陰陽兩隔,而且讓男主角以鬼魂的形式續存下去,直到完成愛的使命,這是一種什麼精神?超現實的人鬼浪漫之愛驅散死亡和幽靈的恐怖,用生命踐行的愛的誓言瞬間永恆,這樣的故事給普天下的信男善女們看,誰還會對愛情有更高難苛刻的要求?
《胭脂扣》:愛是不放心
關錦鵬執導,張國榮和梅艷芳主演的《胭脂扣》改編自李碧華同名小說,講述了香港20世紀30年代,名妓與紈?子弟的感情糾葛。與《人鬼情未了》相比照,《胭脂扣》恰恰相反,是關於人鬼“斷舍離”的故事。
在報館任職的袁永定遇到一位想登尋人廣告的女子如花,他驚訝地發現如花竟是50年前死去的女鬼。早在上世紀30年代,香港石塘咀的名妓如花與陳十二少相戀並談婚論嫁,但由於身份地位的懸殊,婚事自然遭到陳家反對。兩人以胭脂扣定情,計劃吞食鴉片,陰間相會。結果如花死去,而十二少被救活。50年后,如花苦等陳而不得,遂上陽間來尋。當如花終於見到歷經歲月折磨、窘困潦倒的十二少,她將胭脂扣交還,留給他一句“我不想再等了”,轉身離開。
都是為了愛跨越生死,與《人鬼情未了》展現的極致完美之愛不同,《胭脂扣》包含了更多對兩性相處復雜性的探討和對人性倫理的思辨。在《人鬼情未了》的故事裡剛說過,愛是至死不渝,這裡又要說,愛是不放心。如花希望兩情長久、生死相許,但她還是對十二少有懷疑,才會先在他的酒裡加了安眠藥,這樣成就的“殉情”,又有幾分真心?有一種愛叫“你覺得這是愛”,50年苦等,到頭來只是鏡花水月,當她得知十二少並未追隨她而去,此生至愛就變成背叛愛情、苟且偷生的罪人。再濃情蜜意也抵不住泥沙俱下的流年,《胭脂扣》鬼故事的超現實手法捏就的,正是現實那堅硬斑駁的真身。
《胭脂扣》在中國電影史冊留下一個風華絕代的背影,不僅因為這個柔腸百轉的故事,還因為張國榮和梅艷芳的無可取代。2003年,張國榮和梅艷芳先后離世,如今已過去12年,再看《胭脂扣》,況味自是不同。梅艷芳的風韻,張國榮的風流,他們精入骨髓的演繹無人能及。人生如戲,戲如人生,我們都是演員,也都是看客,他們更幸運些,會一直活在影像裡、歌聲裡,再沒有別離。
《可愛的骨頭》:在人間與天堂的交界
《可愛的骨頭》(The Lovely Bones)根據愛麗絲·希伯德的同名暢銷小說改編,由擅長駕馭魔幻題材的彼得·杰克遜執導,是一部夢工廠風格的奇幻驚悚電影,講述小女孩蘇西被謀殺后的經歷。
1973年的一個下雪天,14歲的蘇西在放學回家的路上被誘騙到玉米地裡的一個秘密小屋,慘遭殺害。她是連環殺人案件中最新的受害者,凶手是她的鄰居哈維,一個獨居男人。然而蘇西並沒有告別她的生活,她游蕩在人間和天堂的交界,看到凶手逍遙法外,原本幸福的家庭因為這場變故幾乎崩塌,悲痛的親人為破案搜尋一切線索,而凶手的陰謀也正在蘇西面前慢慢揭開……當真相大白,凶手得到應有的懲罰,蘇西看到家人帶著對她的愛開始新的生活,她才安心地走向天堂。
死亡並不能算作人的直接經驗,是活著的人以間接經驗的方式了解的:見到他人的死亡,看到他人或感受到自身的疾病、衰退等變化,認識到個體生命消亡的必然,東方的“輪回”,西方的“復活”,讓活著的人既期盼又敬畏。
《可愛的骨頭》用蘇西第一人稱的主觀視角構建了死亡的直接體驗,對生命終結的不舍,對親人和愛情的眷戀,這些都與我們獲得的關於死亡的間接經驗相符,迎合了觀眾的期待視野。另一方面,該片用童話的色彩和筆觸去描繪一個女孩的不幸遭遇,運用象征和比喻建立起蘇西幽靈所在的交界處和現實世界的溝通,將對災難和死亡的恐懼幻化成詭譎綺麗的圖景,填補了人們對於死而不滅的某些想象空白。
《意外的幸運簽》:假如生命有續集
講到現在,終於輪到人們對於“起死回生”的另一種想象——投胎。我們常說投胎是個技術活,把投胎臆想為改變命運、重新做人的契機,日本動畫電影《意外的幸運簽》(Colorful)講的正是這樣一個故事。
一個前世作惡多端、永世不得投胎的游魂,因天使的抽簽活動,獲得一次復活的機會,重返人間“贖罪”。他進入了一個剛剛自殺去世的14歲少年小林真的身體,展開一段奇妙的寄身生活。老實巴交的父親,冷漠自私的哥哥,婚外戀的母親,受盡欺侮的校園生活,而心儀的女生竟然在進行援助交際,小林真的生活可謂一團糟,隻有繪畫能讓他遠離現實世界的煩惱。起初,主人公對自己的重生修行疑慮重重,但當他漸漸習慣了寄身的生活,融入小林真的世界,才發現原來身邊每個人都擁有著多彩的人生。最終,他驚訝地意識到,自己就是小林真的靈魂。影片原名“Colorful”(豐富多彩),表達的正是這層含意。
《意外的幸運簽》取材自兒童文學,2010年,由曾經執導《河童之夏》的日本動畫界旗手原惠一推出。影片節奏平緩,內容不外乎家長裡短和學校內外的日常見聞,但是細節打磨格外精心,情緒的轉變潛移默化,留白處理得也恰到好處,生死之間舉重若輕。
活著或死去雖然都是個體的存在或消滅,但無法割裂的是個體與周遭世界的關聯。馬斯洛的金字塔告訴我們,人作為一個有機整體,具有多種動機和需要,包括生理需要、安全需要、歸屬與愛的需要、自尊需要和自我實現需要,其中精神需求處於相對較高的層次,而滿足精神需求離不開個體與他人的關系。《意外的幸運簽》中,讓小林真放棄生命的是精神需求的不滿足,而“投胎”后置身同樣的環境,面對同樣的一群人,他卻漸漸體會到關愛與生活的樂趣。
在日本青少年的自殺率居高的情況下,《意外的幸運簽》像一則勵志的寓言,蘊含著豐富的社會意義,啟發人們多維地看待自己和周邊的人,換個角度,領略人生不同的色彩,畢竟現實生活中,生命隻有一次。
《開心鬼上身》:一大波親人來襲
不論清明節還是復活節,都蘊藏著人們對生命的喜愛與贊美。清明節,一家人掃墓、祭祖、踏青、放風箏﹔復活節,一家人聚餐、互贈彩蛋。所以,清明節和復活節,其實都是家庭團聚的節日。本該團聚的時刻總是孤身一人該是多麼絕望的體驗?《開心鬼上身》的故事就從這裡開始。
車太賢飾演的尚萬受夠了孤身一人的寂寞,決定用自殺結束郁悶的一生。不料自殺未遂,還被四個鬼魂借機附體,他們分別是“變態爺爺”、“嗜煙大叔”、“愛哭阿姨”和“貪吃小孩”,都企圖用尚萬的肉身完成自己未了的心願。從此,尚萬再也沒有自己的空間,隻好無厘頭地生活下去。然而,就在幫四個鬼魂實現願望的過程中,尚萬體會到前所未有的關愛與溫暖,也收獲了自己的愛情。達成願望的鬼魂即將離去,一個意外的機會讓尚萬恍然記起往事,原來四個鬼魂正是在自己幼年時逝去的至親。故事講成這樣,也隻能淚奔了。
《開心鬼上身》是典型的韓國喜劇模式,故事任務明確,情節豐富,節奏緊湊,笑中必須有淚,但給影片特別加分的還是懸念的鋪墊和最后劇情的逆轉。四個鬼魂的糾纏讓尚萬不勝其煩,不同的心願指向不同的事件,引發觀眾對他們身份的多種猜想。“鬼上身”的生活笑點頻發,所以當謎底重磅揭曉,情緒陡轉,催淚指數一路飆升。平時淹沒在家常瑣事中的親情被提煉出來,溫暖感人。親人永遠不會遠離,這個看似孩子氣的奢望其實是我們對親情無比依戀的真實寫照,我們總要面對不可抗拒的現實,應對離合悲歡,親情代代相傳的,除了愛,還有好好活下去的責任。
當人們告別蠻荒,逐漸認識自身和所處的世界,對於死亡的認識就不再只是一味的恐懼,生或死都具有了超出生理狀態本身的多重意義,而愛是最常見又最重要的附加值。長生不老、死而復生,都是人們由於對生命無限眷戀、對愛難以割舍而生發的願望。相信愛能連接過去與未來,穿越生與死的界限,是人類共同的美好信念。電影將人們愛的想象編織成銀幕之夢,短暫、絢爛﹔信念則深埋心底,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