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龍 2014稿
梁龍與蛙嘴翼龍 2009稿
中華龍鳥 2009稿
汝陽動物群
趙闖的職業聽起來特別炫酷——古生物化石生命形象重建,俗稱“畫恐龍”。他是中國國內唯一從事這一職業的人。不是在氛圍嚴肅的科研機構,也不待在燈光幽暗的博物館,趙闖和他的伙伴們創造了一個關於恐龍的烏托邦,進行著最科學嚴謹的化石復原,做著最不切實際的夢。
大二時繪制的作品“遠古翔獸” 登上英國《自然》雜志的封面
趙闖的名字第一次在圈內火起來是在2006年底,他繪制的“遠古翔獸”復原圖登上了英國《自然》雜志的封面。作為中國第一個以繪畫作品登上《自然》雜志封面的作者,那年他才21歲,是一名大二學生。
2006年,“遠古翔獸”這種帶翼膜的哺乳動物化石在內蒙古寧城被發現,將哺乳動物滑翔的記錄提前了7900萬年,是當年古生物界的一項重大發現。不久后,中科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的學者們向英國《自然》雜志投稿,介紹了這種動物。
就在文章發表之際,作者之一的中科院研究員汪筱林通過古動物網論壇找到了趙闖。在這之前,汪筱林已經在網絡上關注他很久了。從大二開始,趙闖就在各大恐龍網站、貼吧裡和同好們分享著自己的彩鉛素描,交流有關恐龍繪畫的知識。汪筱林看到這些栩栩如生的形象很驚喜,他們正想為新發現的遠古翔獸畫一幅形象復原圖作為文章配圖。
受到邀請的趙闖受寵若驚,他記得汪筱林當時對他說,圖片好的話可以沖擊《自然》雜志的封面。
趙闖不是繪畫科班出身,但是從小喜歡畫畫,而且特別喜歡畫大型陸生動物。當他從科普書上第一次知道恐龍是生活在六千五百萬年前的真實動物時,一下就驚呆了。因為他一直以為恐龍是和牛魔王一樣捏造出來的。從此,趙闖瘋狂愛上了畫恐龍。
進入大學后,趙闖對古生物知識有了基礎性的掌握。但是幫科學家們做形象復原,還是困難重重。論文裡隻描述了翔獸的身長、臂長、腿長,卻沒有對它動作、生活狀態進行描述。趙闖按照這些數值,根據對現代動物的理解和想象,做了數個構圖。“這種動物能夠滑翔,但不能飛翔,也就是說沒有主動力。它們應該是比較原始的,像蜥蜴那樣,看起來有點笨。”經過和科學家的反復溝通、修改,最終趙闖的復原圖被採納,成功登上《自然》雜志封面。
在這之后,國內外的很多專家學者開始找到趙闖,希望能與他合作。一些博物館也邀請趙闖為他們創作科學復原圖。受到專業認可的趙闖有點兒小得意。也就是從這時起,趙闖擺脫了單純靠藝術想象畫恐龍的路子,正式走上了科學復原古生物化石形象的道路。
建立的古生物化石復原形象數據庫已收入了全世界重要的恐龍一千多幅
2008年大學畢業,趙闖面臨找工作的問題。彼時中科院、中國自然博物館等多家科研單位都向他伸出了橄欖枝,父母也很樂意他進入體制內工作。可趙闖轉念一想,不成,國內科研單位之間資源流通性太小,對於“立志畫完世界上所有恐龍”的趙闖來說,這無疑會成為束縛。於是他干脆進入一家出版社做美術編輯,閑時自己搞創作。事實証明,這個不願受束縛的年輕人做出了正確的決定。
在當美術編輯期間,趙闖認識了現在的搭檔楊楊。兩人一拍即合,從出版社辭職成立了一個工作室。當時兩人的想法很簡單,一個畫畫,一個寫字,找機會出幾本書,做自己喜歡的事。直到第二年,他們才給自己的工作室命名為“啄木鳥科學小組”。
相比於趙闖從小對恐龍的熱愛,楊楊算得上是“半路出家”。在成為專職科普作家之前,她寫過幾本都市類快銷小說,做過時政記者、出版編輯,第一次真正對恐龍產生興趣是因為趙闖的畫,那些每一根羽毛、每一個鱗片都清晰如生的畫作讓楊楊心中產生了從未有過的真實感,聚集在內心深處的表達欲望被激發了出來。楊楊發現趙闖和自己狀態很像,於是兩人一合計,干脆辭職單干。
在啄木鳥科學小組的院子裡,沿沙堆擺著一圈樹脂恐龍蛋,而作為工作室的上下三層小洋樓,更是擺設成了仿若侏羅紀公園的恐龍世界。為了安心創作,啄木鳥搬到了現在位於望京的一處安靜宅院。作為純粹的科研創作機構,啄木鳥一直保持著五到六人的小規模核心團隊,專注於古生物化石生命復原和科普創作。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趙闖和楊楊每天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待在屋裡看專業論文,或者全國各處跑去看化石,向古生物學專家請教問題。他們不僅要了解恐龍,還要了解恐龍時代的生態系統和同時代的其他物種,在腦海中構建整個遠古生物的龐大知識體系。
趙闖的英語不好,和外國同仁閑談時磕磕絆絆,常常插不上話。但是一旦涉及古生物方面的問題探討,他就立刻興致勃勃地加入交談中,操著一口濃厚東北腔的英語,毫無阻滯。一篇長達十幾頁的專業外語論文,他能在短時間內完全看懂,並迅速構想出論文中所描述古生物的基本圖形。如果有時間,趙闖還會順手翻譯幾篇學術論文,介紹給國內同好。
在掌握了足夠的科研數據和古生物知識后,趙闖慢慢摸索出一套科學復原古生物化石的方法。第一步是骨骼復原,如果有科學家們清洗組裝好的化石,這一步就會比較容易。沒有的話,趙闖就得根據拍攝的恐龍化石圖,用軟件將骨骼從圖中悉數摳出,然后根據論文中記載的骨骼結構數據,用軟件將它們一塊塊拼接起來,組成復原恐龍的初步模型。之后,再加上肌肉,測定體積。趙闖說,一般的藝術家畫恐龍,肌肉質感會參照人類,但恐龍有完全不同的肌肉組織。
通過多年的繪畫,趙闖已經熟悉了大部分恐龍的肌肉結構,肌肉復原對他而言不算困難。前兩個步驟中涉及的科學問題,現有研究基本可以涵蓋,但是第三步皮膚還原,包括恐龍的顏色、毛發、鱗片、花紋等,則缺乏相應的科學考証,考驗的是藝術家的“合理想象”,這也是趙闖覺得最有意思的部分。
“赫氏近鳥龍”化石是迄今發現的世界上最早的帶毛恐龍化石,填補了恐龍向鳥類進化史上關鍵性的空白。趙闖曾經就對這一“重量級”恐龍化石進行過三次復原。最初,他分析認為近鳥龍頭部高聳的冠可能是紅色,就像今天的紅冠啄木鳥一樣。而化石呈現其翅膀短小,說明飛行能力不強,容易在陸地、樹林間行走,這類鳥一般身上都有散碎的花紋。他根據合理推斷,將皮膚設計成樹皮樣的褐色、灰色花紋。之后,美國和中國的課題組進行了另一項研究工程專門對近鳥龍的顏色進行研究,他們在化石中提取出了黑色素體,推斷近鳥龍的底色和黑色有關,翅膀黑白相間,頭頂上的顏色是紅色。這一結論和他當時的推斷基本吻合。趙闖根據這份報告又對近鳥龍復原模型進行了微調。
趙闖和楊楊的想法是建立一個覆蓋全球的古生物化石復原形象數據庫,這在世界范圍內都是絕無僅有的。他們給這個計劃起了一個非常宏大的名字——“達爾文計劃——生命美術工程”。目前,這項工程已基本完成,收入了全世界重要的恐龍及其他伴生動物化石復原形象一千多幅,配以詳細文字說明。在去年舉行的第三屆世界青年地球科學家大會上,趙闖、楊楊與全世界青年科學家共享了他們的成果,所有復原圖都免費供科學家、科研機構使用。
存在9.4秒的人類 對存在52分鐘的恐龍仍知之甚少
如果把地球的歷史比作一天,那麼恐龍生活在22:48—23:40之間,共52分鐘。而人類,即使從周口店的北京猿人算起,也隻有9.4秒。
在恐龍的世界裡待的越久,趙闖和楊楊就對這些地球上迄今最“壯觀”的生命越發敬仰。“你會感受到它們這個族群也像人類社會一樣有自己的規則、情感,而不僅僅是大家認為的獵食、?殺。他們許多的生存智慧和技能值得我們學習。”楊楊說道。
恐龍締造了人類歷史出現之前的一段偉大文明,而人類至今對它們還知之甚少。通過長年累月的摸索鑽研,與恐龍化石親密接觸,趙闖和楊楊掌握了與恐龍溝通的“語言”。
在山東諸城被譽為“世界最大恐龍墳場”的龍骨澗發掘現場,趙闖彎下身仔細勘察與泥土融為一體的恐龍遺骸。有的粗如巨蟒,有的細如筷子,每一塊骨頭、每一道痕跡都在訴說著這裡發生的故事。趙闖通過科學復原的方法讓這一堆殘破的骨頭“起死回生”,楊楊負責將論文裡晦澀難懂的術語、結論翻譯成簡潔明了、富有親和力的文字。他們將抽象的恐龍形象通過引人入勝的繪畫和文字精確表現出來。
通過這種方式,趙闖、楊楊實現了與另一種生物文明之間的溝通。
2013年,趙闖和楊楊來到非洲坦桑尼亞賽倫蓋蒂大草原,觀察動物遷徙。廣袤的大草原上,成群結隊的羚羊、犀牛,晃著尾巴悠閑覓食的斑馬,和遠遠觀望、虎視眈眈的捕食者相伴而生。沒有人類的干擾,一切都是最原始、純淨的狀態。楊楊感嘆,隻有在非洲才能看到最真實的動物,隻有非洲草原上的動物才明白自由的含義。而這一切,很有可能因為人類的侵擾而最終消失。
楊楊想到了自己老家,那個因為工業開採整天飄散著煤渣味的城市,河水渾濁得待不下一條生靈。
這些思考給楊楊帶來的沖擊力和表達欲望是前所未有的。她想到了童話,既然目前無法找到有效的解決方法,那就創造一個美好的烏托邦吧。
“我想創作一個和恐龍有關的童話故事,在故事裡,曾經稱霸地球的恐龍和人類生活在同一時代,他們會建立起一種全新的關系。”
一次在貴州進行科學考察,夜宿山區,楊楊坐在滿天星星的夜空下,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了一個小女孩的形象——酷酷的,不聽話,卻很獨立,有主見。沒過多久,楊楊瞥見了趙闖在開會時隨手畫的一張畫,是一個紅頭發的小女孩,斜斜的眼睛,淡淡的雀斑,嘴角不屑地撇著。“這不就是我心裡想的樣子嗎!”楊楊驚呼。
兩個朋友都為這份默契感到驚喜,決定創作一部關於紅頭發女孩和霸王龍的童話——《我有一隻霸王龍》。故事裡,那個叫關關的女孩帶著自己的伙伴——一隻膽小的霸王龍闖出了新人生。而故事裡的人們,也找到了與其他動物和解的方式。
趙闖和楊楊被小朋友們親切地稱為“恐龍大王”,他們創作的恐龍畫本、故事深入人心。楊楊覺得,童話並不只是兒童的讀本,它包含著人與生俱來的善與真,在豐富孩童世界的同時,也能裝點成人的夢。
從創立工作室至今,趙闖和楊楊早已成為了彼此的摯友和一生的事業伴侶。他們有一個二十年的約定——在二十年的時間裡完成從過去、現在、未來三方面對地球的重述和構想,而現在才過去剛剛五年。閑聊的時候,他們常常談起一個話題,如果有一天人類從地球上消失了,會不會被另一種生物用同樣的方式紀念呢?文/呂安琪 供圖?趙闖
趙闖小傳
1985年出生,遼寧建昌人。大學畢業后建立“啄木鳥科學小組”工作室,與包括美國自然歷史博物館、芝加哥大學、中國科學院、中國地質科學院、北京自然博物館等研究機構的數十位著名科學家長期合作,為古生物化石提供科學復原支持,是公認的世界最優秀的恐龍畫家之一。與科普作家楊楊合作的“達爾文計劃——生命美術工程”,榮獲2011年國家動漫精品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