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散文詩:愛是唯一的伊薩卡島

2016年04月26日10:22  來源:文匯報
 
原標題:青春散文詩:愛是唯一的伊薩卡島

青春散文詩:愛是唯一的伊薩卡島

《青春的三段回憶》 不是特呂弗的魂靈再現,也不是皮亞拉配方的雞尾酒,這裡隻有獨一無二的德斯普裡欽,寫下當代法國青春片最好的一頁。(資料照片)

本報記者 柳青

一點兒不意外,德斯普裡欽說,他最喜歡的作家是莫迪裡亞諾。在《青春的三段回憶》 裡,男主角迪達勒斯的獨白一次次以“我記得”開始。“我記得”,“我記得”,這也是被莫迪裡亞諾的主人公們反復念叨的短語。那些迷茫的中年知識分子隻能從記憶裡打撈丟失的自我,隻有能被記起來的情愛和青春,是他們流離失所人生中唯一的拯救之光,沒有記憶,他們就沒有根,沒有身份,什麼都不是。

新浪潮之后,法國青春片最好的一頁

該怎樣介紹法國導演阿諾·德斯普裡欽?1992年,他拍出的第一部長片《哨兵》,正式在法國影壇亮相。那時,雷乃、侯麥和戈達爾這群新浪潮的老將健在,安德烈·泰西內承上啟下,德斯普裡欽的同輩阿薩亞斯、卡拉克斯鋒芒初露,整個法國電影圈時而被贊美更新換代的豐富多樣,時而被詆毀青黃不接、好日子俱往矣。若干年后,法國電影學者勒內·佩達爾在 《法國電影新生代》 這本代際編年史裡寫道:“德斯普裡欽是法國當代影壇第一個描寫30多歲知識分子的導演。”

整個1990年代,德斯普裡欽拍了一部 《現代法國艷情史》,2000年,他完成 《伊斯特·康》,成為那年 《電影手冊》 年度十佳第一。他鏡頭下的男人女人們,感情和思想來不及進入穩定期,在隨波逐流的生活中,情愛搖擺不定,不能克服的孤獨成為有生之年的劫數。愛情是徘徊在確定與不確定之間的變量,沒有一段感情不是狼狽不堪,甜蜜卻不能避免傷害,脆弱終將導致不忠,混亂的身體關系背后,是一對對渴望天長地久卻彼此折磨的情人們,激情總以離散收場。

那些在形而上的層面三貞九烈卻在形而下的行為中水性楊花的戀人們,像極了莫裡斯·皮亞拉電影裡的主角們,仿佛從 《我們不能白頭到老》 或《關於我們的愛情》 的片場裡跑出來串門子。德斯普裡欽從不回避皮亞拉對他的影響,他坦陳:“皮亞拉是我的專業導師,在學會拍電影這樁事上,他是我的父親,我的領路人。”

法國影評界更多會把德斯普裡欽和特呂弗相提並論,把他定義成新浪潮在這個時代的繼承者。其實特呂弗早逝,德斯普裡欽並沒有機會和這位新浪潮的“旗手”有過親近的交集,在拍攝手法和題材方面,兩人是南轅北轍的兩派,唯一共通的,也許是同樣彌漫在他們電影裡的悵然若失的夢幻感。在特呂弗的電影裡,所有憂傷的年輕人都是安托萬,在德斯普裡欽的電影裡,所有迷惘的男人都是迪達勒斯,安托萬和迪達勒斯之於彼此,是世界上的另一個自我,都是不那麼實際的男青年,都被文藝的書卷氣耽擱了,當迪達勒斯在博物館裡對心愛的女孩表白:“我對你的愛,摧枯拉朽,像這一片斷井殘垣。”那一刻,他和讀著巴爾扎克 《幽谷百合》 的安托萬會合了,他們伸張了法國電影中被現實主義壓迫得苟延殘喘的浪漫精神。

不怕和前輩作對比,德斯普裡欽心平氣和:“說我像特呂弗有什麼要緊呢? 他讓我感到親近,我們都相信電影是構筑於現實之上的某種幻想。在他之后,這種幻想被壓抑並逐漸消失。而這種幻想拯救了我,造就了我的電影。”也就是這樣不擔心前輩的陰影,讓他舉重若輕地翻過特呂弗和皮亞拉的篇章,從 《國王與王后》 到《青春的三段回憶》,德斯普裡欽用不顧一切的熱情拼貼時間和記憶,抒情,瑣碎,也真摯感人,他總是不夠謹慎地深入情感和歷史的迷霧,從迷惘中來,往更莫測的曖昧中去,隻有游魂般捉摸不定的愛意,折磨著人,也塑造了人。《青春的三段回憶》 不是特呂弗的魂靈再現,也不是皮亞拉配方的雞尾酒,這裡隻有獨一無二的德斯普裡欽,寫下當代法國青春片最好的一頁。

尤利西斯返鄉,中年知識分子自我回歸的苦旅

《青春的三段回憶》 裡有些什麼呢? 不太快樂的童年往事,幼稚的逃離,少年時魯莽的冒險,當荷爾蒙沖上頭腦,一段不夠謹慎的愛情像龍卷風席卷生活,試探,相愛,分開,團聚,背叛,傷害,直到地理的距離分開他們,風流都被雨打風吹去。德斯普裡欽喚起我們對青春和愛情的全部想象。在某個一窮二白的人生階段,愛是純潔無瑕的,恨也是。那樣轉瞬即逝的愛情,卻極其頑固地塑造了一個人,在他自己都不曾意識到的時候。他將遠行,迷路,像颶風中翻滾的風箏,尤利西斯以為世間再無伊薩卡島,直到有一天,他將凝視心頭仍然流血的傷口:愛是唯一的伊薩卡島。

德斯普裡欽的電影是法國的、太法國的,不講究戲劇結構,散文體,流動著不可告人的欲望和隱秘的懺悔,他不試圖講故事講道理,卻因此置換來海闊天空的氣韻生動。恰似艾利·福爾在 《藝術史》 裡評價委拉斯凱茲時的這段描寫:“畫筆在具體事物的周圍漂浮,像空氣,像暮光,從事物的影子和背景深處捕捉顫動的色彩。”

德斯普裡欽出生在法國北方的魯貝,電影裡男主角迪達勒斯的故鄉也在魯貝。《青春的三段回憶》 可以被看作某種程度上的自傳,本質上,是一個中年知識分子自我回歸的苦旅。電影開始於塔吉克斯坦首都杜尚別的一張床上,男主角將回闊別多年的法國,他的女朋友打趣,這是尤利西斯回鄉,而他反駁:“我沒有能回去的伊薩卡島。”多麼明顯的隱喻,迪達勒斯這個名字來自 《尤利西斯》,而它更早的淵源,是一個困在迷宮裡的男人。

他早就拋棄了自己的身份。幼年時,他離開控制欲強烈的母親,逃到古怪的姨婆家。姨婆是被那個時代的主流所棄逐的人,獨居。他過早地做出了與年齡不符的決定,放棄家庭,成為無根的人。所以少年時偶然去明斯克游歷,當發現自己的護照能讓素昧平生的猶太少年飛赴以色列迎來新生后,他毫不猶豫地把“身份”給了對方。而他放棄的,只是他自己不需要的“自我認同”。直到他旅居杜尚別多年以后,返回巴黎的途中他在海關被攔下,因為他多年前放棄的那個身份、世界上另一個他已經死了,那麼,這個叫迪達勒斯的男人,他是誰呢?

中年迪達勒斯回憶往事,歷史宛如水蛇潛入他的人生,但他最終對自我主體的認知,歸於愛情,一段“可悲的窮困小愛人不能相守的關系”。

每一段破裂的關系總是相似的,混亂的心混著混亂的性,絕望的佔有欲,瘋狂的妒忌,不夠堅定的心和更不堅定的身體,聽上去是多麼亂七八糟的青春啊。可是德斯普裡欽拍出了深刻的情緒化,以及流動在情緒中的更深刻的人性。青春裡充滿了錯誤和錯過,回憶裡的每一個陰天都是金色的時光,但所有金色時光是試錯和犯錯構成的。時光流逝,愛不會再來,恨也不能平息,迪達勒斯飽含激情地恨著所有妨礙了他愛情的人,以及這個不能成全他愛情的世界———因為他要尋找的那個失蹤已久的自己,隻能存在於這段黯然收場的愛情中。他深愛過的伊斯特,他沒有重逢過中年的她,我們也不被允許看到她后來落魄的模樣,從頭到尾,她一直是16歲,甜美得像熟透的蜜桃。他們曾赤裸相擁,聽完迪達勒斯講他用護照救陌生人的故事,她給他念起希臘詩歌:“從此以后,何處是你的歸宿。”然后她吻他,在她的“品嘗”中,他豁然明白了“自己”在哪裡。

迪達勒斯終於回到他的伊薩卡島,它果然像卡瓦菲斯的詩裡寫的那樣,“沒有什麼可以給你,而你發現它原來是這麼窮。”但伊薩卡島是最初的愛,是最后的儀式。

不能想象這個時代還有誰能像德斯普裡欽這樣,理直氣壯地拍不原諒和不釋然,在頑固的恨和比恨更頑固的愛裡,借助莫迪裡亞諾的書寫、卡瓦菲斯的詩和尤利西斯神話的遙遠助力,德斯普裡欽用他文學化的影像掀起驚濤駭浪,重新定義了青春片的地平線。

(責編:歐興榮、陳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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