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軒的肯定性美學 融入深刻的人性沖突

陳曉明

2016年05月06日08:40  來源:人民網-人民日報
 
原標題:曹文軒的肯定性美學(作家論)

  曹文軒是懷著一種使命感來創作兒童文學的,這也就可以理解,他敢於亮出自己的旗號:追求“純美”的兒童文學創作理想﹔給予肯定性的價值追求,肯定美、肯定善

  曹文軒兒童文學寫作的一條精神定律,是書寫人性那種深摯的本性,那種更具有普遍性的情感、心理和精神價值,傾向於從孩子的性格內在中去找到其成長的動力,在孩子們的相互的差異中,在他們的內在自我感受中,去一點點體驗到成長的變化

  曹文軒的文學理念並不隻限於兒童文學,也不應僅以兒童文學作家來定義他,他作品的美學特征十分鮮明,流動著古典浪漫主義情愫和唯美主義氣韻

  2016年4月,曹文軒獲得國際安徒生獎。曹文軒在中國文學界歷來以主張文學的純粹性、強調小說藝術的唯美主義著稱,他的獲獎有力地証明了中國文學的藝術質地、文學影響和美學韻致。

  國際安徒生獎被稱為“小諾貝爾文學獎”,這次評獎委員會一致通過,授予曹文軒獎項,顯然是眾望所歸。曹文軒謙虛地說,“我的背景是中國”。評委會主席帕奇·亞當娜評價曹文軒“用詩意如水的筆觸,描寫一些生活中真實而哀傷的瞬間”。

  曹文軒從上世紀70年代開始創作,他始終不渝地秉持自己的文學理念並且獨樹一幟。在新時期之初,曹文軒的小說《弓》就獲得“《兒童文學》優秀作品獎”。1983年,他出版長篇小說《沒有角的牛》。1985年發表短篇小說《古堡》引人注目,並獲得當年度“《少年文藝》優秀作品獎”。1991年長篇小說《山羊不吃天堂草》的出版,奠定了他在兒童文學創作領域的重要地位。上世紀90年代后期是曹文軒創作最為旺盛的時期,他連續出版了“成長三部曲”《草房子》《紅瓦》《根鳥》。進入新世紀,曹文軒的創作顯得更加沉著,他的《細米》《天瓢》《青銅葵花》再次顯示出不同尋常的實力。

  以永恆的“兒童性”為依據

  與以反思性和批判性為主導的文學觀念稍有不同,兒童文學創作有自己的審美訴求,對曹文軒來說則多年來倡導文學的唯美主義品格。不管是講述故事,還是刻畫人物性格,不管是展示社會歷史背景還是描繪現實生存情境,曹文軒的著眼點在於確立肯定性價值,給予小小少年自我肯定的動能,最終體認到肯定性的精神價值。他認為:“中國作家肩負著塑造中華民族的嶄新性格的偉大歷史使命……那麼對於兒童文學作家來講,這方面的責任則尤其重大。道理很簡單,作為這個民族的老一代和中年一代已都無太大的可塑性。而新生代可塑性卻很大。孩子是民族的未來,兒童文學作家是民族未來性格的塑造者。兒童作家應當有這一庄嚴神聖的使命感。”曹文軒是懷著一種使命感來創作兒童文學的,這也就可以理解,他敢於亮出自己的旗號:追求“純美”的兒童文學創作理想,給予肯定性的價值追求。

  確實,我們的文學有著強大厚實的批判性經驗,創造了不少相當有價值的作品。但當這種經驗變成一種習慣,我們文學追求的深度和力度就主要依靠批判性,依靠對歷史之惡和人性之惡的揭示來建立。惡當然需要批判、需要反思,但如果隻剩下單面的普遍經驗時,就會產生問題。而曹文軒卻獨樹一幟,他的可貴之處是敢於正面積極地肯定,肯定美、肯定善。他的寫作依靠肯定性來建構兒童世界。在曹文軒看來,“兒童性”並不會隨著時代的變化而變得面目全非,他認為有一種“永恆的兒童性”。這恰恰是他敢於肯定的依據。

  這一切當然不是從概念出發,而是他的生活世界的經驗,是他對兒童的真切理解。曹文軒的少年成長小說多寫他的家鄉生活,這是他少年時代的生活記憶,包含著他非常真切的生活體驗。對於曹文軒來說,“兒童性”“童心”“童趣”……也是人性的一部分,甚至是人性中最持久、更具普遍性的一部分。與時下人們焦慮“如何書寫當今的孩子們的生活”不同,曹文軒更樂於看到“兒童性”的永恆的特征。曹文軒認為,“如何使今天的孩子感動”這一命題的提出,等於先承認了一個前提:今天的孩子是一個一個的“現在”,他們不同於往日的孩子,是一個新形成的群體。如果持這種觀點,“就覺得我們所面對的這個群體,是忽然崛起的,是陌生的,是難以解讀的,從而也是難以接近的。我們甚至感到了一種無奈,一種無法適應的焦慮”。他認為,“感動他們的,應是道義的力量、情感的力量、智慧的力量和美的力量,而這一切是永在的”。這一點構成了曹文軒兒童文學寫作的一條精神定律,他要寫作的是人性那種深摯的本性,那種更具有普遍性的情感、心理和精神價值。他在《草房子》《紅瓦》《根鳥》裡表現的少年成長生活,在今天依然會讓“80后”“90后”感動不已。盡管今天的社會現實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少年兒童的成長方式也發生了變化,有一部分文學去表現那些新穎的經驗當然也有必要,但抓住人性更深刻的、更具有內在持續性的品質,是文學包括兒童文學更恆常的追求。

  因為肯定性,曹文軒並不依賴尖銳的批判性來推動小說故事情節的發展或人物性格的變化。他不需要給孩子設立一個對抗性的邪惡的世界,他更傾向於從孩子的性格內在中去找到其成長的動力,在孩子們相互的差異中、在他們的內在自我感受中,去一點點體驗到成長的變化。這就是依靠差異,而不是善與惡的尖銳對立來展開小說。像他的“成長三部曲”或是后來的作品,如《細米》《青銅葵花》,都顯示出他寫成長的獨特之處。他的人物總是處在某種特殊的逆境中,在少年時期猛然意識到自我與環境的沖突,成長的困擾和力量從這裡展開。他的成長小說以對成長之力的內在書寫來推進敘事。《草房子》中的陸鶴,從小是一個小禿子,人們都習慣叫他禿鶴,他也一直坦然接受,直到有一天,他意識到自己的缺陷,自我意識猛然間增強,開始難以接受這一事實。他的成長的困擾從這裡開始,性格的內在分裂和壯大也從這裡展開。曹文軒成長小說的出色之處就在於成長的困擾始終是內在性的,外在與內在構成一種非常直接的關系,人物的性格生長循著這種內在性來展開,外部世界的矛盾與內在性的重構形成一種始終較量的力的關系。《草房子》的特色就在於此,他后來的《細米》寫得更清俊鬆弛些。《細米》一如小說的題名,顯得更加細致甚至有些溫馨傷感。細米的成長採取了愛情的形式,這與《草房子》中陸鶴的成長頗不相同。細米在對愛情的朦朧體驗中不知不覺地成長起來,朦朧的姐弟戀使得這種成長更具有溫馨的色彩。梅紋使細米從一個野孩子變成了一個“文明人”,這就是愛在成長中的積極力量。當然,這篇小說試圖把稻香渡寫成一個愛的烏托邦,力圖抹去歷史的痕跡,但梅紋依然攜帶著歷史介入,她的故事隱含著歷史悲劇。在對這種悲劇的隱約體驗中,細米的成長也被打上了歷史印記。當然,總的來說,曹文軒講述的成長故事能在少年人的性格深處伸延出生長的力量,因而在他委婉純淨的敘述中時常有一種生命的力道堅韌地滲出。

  曹文軒的作品有著非常鮮明的價值判斷,善惡美丑十分清晰,他不願做模棱兩可的描寫,需要明確的肯定性來指認善惡是非。因為孩子們辨別美丑善惡的能力顯然不如成年人,需要給孩子們提示一個愛憎鮮明的情感世界。這也是兒童文學普遍存在的特點,曹文軒的小說在這方面做得更加明確。他主要突出美好和善良。讀讀《根鳥》不難看出,其中的幾個人物雖然略有缺點,但是他們總是具有正面的積極性格,總是有著美好的靈魂,最終總是能克服困難,成就絕不渺小的自我。可以看出,他的那些作品都從一個農村少年或者中學生的視角出發,描繪在生命中留下印痕的苦難,講述記憶中斑駁但也動蕩的歲月。塵世的艱辛和人性的善良,成長的苦澀與收獲的快樂在字裡行間交織纏繞。普通的草根生活依然可以用優雅高貴的語調來鋪展,貧寒青澀的童年少年命運在他的敘述中得到了靈魂的提升。

  融入深刻的人性沖突

  堅持古典性的唯美主義乃是曹文軒這些年來的美學追求,在現代主義咄咄逼人的思潮面前,這個追求顯得有些落落寡合。但到了21世紀,現代主義美學的壓抑性也使相當一部分人感到疲憊,另外,文學市場化帶來的粗陋化也讓人們難以忍受,曹文軒的古典唯美主義因此顯示出它的可貴價值。曹文軒的唯美主義風格在《細米》和《青銅葵花》裡可以說達到了一個高峰。《細米》的描寫十分細膩,江南水鄉的自然風光和淡淡的感傷氣息糅合得相當自如,小說敘事總是流宕著一種憂傷的情緒,那裡面有一縷縷抹不去的傷痛,也可從中看到他婉約節制的風格。《青銅葵花》的壓抑感更強些,但描寫依然十分充分。曹文軒筆下的少年都有一種清淨的面目,女孩子無一例外都淡雅如畫,或是如春天般明媚燦爛。

  曹文軒雖然一直以寫兒童文學作品著稱,實際上,他的文學理念並不隻限於兒童文學,也不應該僅以兒童文學作家來定義他的文學創作。他的以兒童生活為題材的小說,在某種意義上是超出兒童文學范疇的,可以在一般文學的意義上來理解它的價值。顯然,曹文軒自己也不甘心限定在“兒童文學”圈內。

  2006年,他出版長篇小說《天瓢》,講述故鄉油麻地裡的故事,盡管其中關於兒童少年的故事依然寫得動人,但整部作品已經不是兒童文學,而是他對江南鄉村的歷史變故和人倫習性的表現。《天瓢》講述蘇北油麻地鎮的故事,兩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同伴杜元潮和邱子東,在共同愛戀程採芹這個地主女兒的漫長日子裡,他們之間的友情中始終潛藏著男性之間的較量,這種較量不僅顯示出人性方面的深刻歧義,同時也融合進深廣的歷史與階級沖突。友情、愛欲與歷史(權力)三種元素的有機結合,使得這部小說在表面純淨的風格中,隱含著頗為豐富的內涵。這部小說之所以可以在純淨明媚中來觸及人性與歷史的深度而又不留痕跡,就在於它始終是從最感性的身體體驗出發,從自然的愛欲出發,把歷史、階級與權力關系自然地融合進人性的沖突與深化的關系中。

  《天瓢》非常生動細致地描寫了雨,不只是在於它以雨作為各章節的命名,同時也在於對雨的描寫給小說敘事提供了氛圍鋪墊。小說隱藏著一個情節,也許是一個隱蔽得很深的關於歷史輪回及其虛無的主題。杜元潮懷著對程採芹的愛戀,幾十年來收集了程家土改流失的舊家具,建造了一座舊式的大屋,讓程採芹住在那裡。那是對已死的歷史的恢復。鄉土中國的歷史,就是鄉村地主階級輪回的歷史,人物變換了,統治形式也改變了,但歷史的內容還在那裡——還是要重新回歸人的統治。曹文軒的思考隱蔽得很深,但含義卻異常深遠。他的作品的美學特征十分鮮明,那種純淨精致、語言的簡潔明亮、有節制的情感描寫、溫馨的感傷氣息等等,流動著古典浪漫主義情愫和唯美主義氣韻。當然,過分追求美、節制、正面和肯定性的品質,也使曹文軒的這部作品雖顯得完美,卻少了鋒芒和更強烈的狂野之氣。也許這二者不可兼得,這就是苛求了。

  曹文軒這兩年轉向創作玄幻小說,如他的長篇系列玄幻小說“大王書”,從中可以看出他的美學風格開啟了豪放絢麗的面向,甚至有些崇尚猙獰之美,這是玄幻小說不得不追求的一種趣味。在這一意義上,曹文軒也試圖借助玄幻小說拓展自己的美學風格。曹文軒的新作《火印》已經問世,敘事張力十足,“純美”似乎更多變異和開放,這當然值得鼓勵。

(責編:歐興榮、陳苑)

推薦閱讀

父親節,聽男神致父愛
今年父親節,人民網文化頻道力邀多位文藝“男神”傾情獻“聲”,送上一聲聲祝福,帶來一首首詩篇。在平平仄仄的歲月裡,找尋峰回路轉的光陰故事。
【詳細】
名家詩會|文化名人父親節,聽男神致父愛 今年父親節,人民網文化頻道力邀多位文藝“男神”傾情獻“聲”,送上一聲聲祝福,帶來一首首詩篇。在平平仄仄的歲月裡,找尋峰回路轉的光陰故事。 【詳細】

名家詩會|文化名人

中國演出市場重回春天?"擠泡沫"任重道遠
中國演出行業協會日前發布的《2015中國演出市場年度報告》顯示,2015年我國演出市場總體經濟規模446.59億元,同比上升2.83%。相較前兩年總體遇冷的“陣痛期”,我國的演出市場呈現出回暖趨勢。【詳細】
影視|演出|藝術中國演出市場重回春天?"擠泡沫"任重道遠 中國演出行業協會日前發布的《2015中國演出市場年度報告》顯示,2015年我國演出市場總體經濟規模446.59億元,同比上升2.83%。相較前兩年總體遇冷的“陣痛期”,我國的演出市場呈現出回暖趨勢。【詳細】

影視|演出|藝術